區外人或覺沙頭角禁區神秘,但對於在此聚居的鶴佬人而言,這裏不是旅遊景點,而是家。沙頭角墟西南面濱海處,昔日為鹽田,從汕尾經鹽田來到沙頭角的鶴佬人聚居於此,並發展為鹽寮下村。八十年代,政府為了改善漁民生活環境,開始清拆村民的高腳棚屋,並把他們安置於新興建的沙頭角邨。
沙頭角邨是唯一位於禁區內的公共屋邨,環境清幽,色彩繽紛的五層樓高建築有如法國鄉村,港人或許會覺得這是「打卡秘境」,但對於三十多歲的鹽寮下村漁民後裔Suzy而言,她只知道這裏並非旅遊景點,而是居民安居之所。十年前,在沙頭角土生土長的她在結婚後搬離娘家,現居於粉嶺,但每個周末都會回來沙頭角。五月中,沙頭角鄉事委員會公布將在六月開放沙頭角碼頭,Suzy旋即在Facebook開設「反對開放沙頭角墟」羣組,目前已有逾五百位居民加入。「我搬了出去,對我影響唔大,我做咩要行出來講咁多嘢?」她無懼自己沒權沒勢,人微言輕,「自己心口有個勇字站出來,幫到就幫。」
鶴佬人的日常
Suzy在沙頭角出生,原本居於臨海的高腳棚屋。當時她年紀尚幼,記不起太多生活細節,但仍記得一件意外,「地板的木板有點霉爛,阿嫲試過從廁所掉下去泥地。」她五、六歲時搬到沙頭角邨居住,後來遷到附近的私樓。她的兒時回憶,也是沙頭角鶴佬人的集體回憶。不懂游泳的她,在孩提時抱着發泡膠當作浮板,游到近岸的淺灘摸蜆;過時過節,在空地燒烤;中秋晚會總會和左鄰右里一起猜燈謎,生活閑適自在。
她和丈夫都是鶴佬人,她沒有繼承祖業,丈夫則仍在經營漁排。訪問約在六月天,豔陽灼人,波光粼粼,海中央的魚排在浪裏輕晃。走到沙頭角碼頭盡處,她向遠方比劃,指引我們辨認出她家的魚排。如果開放沙頭角墟,遊人可前往魚排釣魚,也不失為一條生財之路,而她其實也是潛在的既得利益者,但Suzy堅決地說:「不能只為錢而活,不是為了個人利益,你賺那一點錢就影響到自己條村的人,是良心問題。」
交通治安問題引擔憂
縱使沒權勢,但Suzy仍然站出來替村民發聲,也許是鶴佬人的基因作祟。Suzy說,「我們冇嘢叻,冇嘢多,只是人多」,並且特別「重情」,「我們日見夜見,像一個家庭。」早於Facebook剛流行的二千年代,她已開設沙頭角邨羣組,讓居民互相幫助,尋找失貓、失物、查詢餐廳營業時間、互通抄牌消息,「住埋一齊,幫到咪幫。」她沒有太多考量。如今家中有事,她豈能無動於衷?於是,她在「反對開放沙頭角墟」羣組收集村民意見,並向村長反映,「我覺得我能凝聚村民,是一件好事。」
目前,沙頭角碼頭只在假日為旅行團開放,供遊人乘船到吉澳、鴨洲、荔枝窩等地,並設有配額,旅客僅能踏足碼頭,不能在沙頭角自出自入,也不能夠踏足沙頭角墟其他範圍,故對居民生活無甚影響。然而,問題未迫在眉睫,不代表毋需未雨綢繆。皆因目前僅為開放計劃的第一階段,據悉局方正計劃全面開放整個沙頭角墟。「到真的影響到你,你才講,就無法挽回。」Suzy直言,區內的配套,根本未能承載因全面開放所帶來的人流。
區內的交通一直為人詬病。由於居民出入只能從沙頭角公路來往市區,「一塞車好大鑊」。由沙頭角墟到打鼓嶺的居民都依靠小巴、巴士、私家車出入,對公共交通工具需求殷切;她擔心開放後,前往禁區的人數增加,沙頭角禁區外的鹽灶下、木棉頭、担水坑等村的村民將無法上車。即使不乘坐交通工具,選擇駕駛私家車,亦非萬全之策。在沙頭角墟走一圈,不難發現不少私家車都泊上路壆。由於沙頭角墟內沒有足夠停車場,街上亦不設咪錶位,若有遊客自行駕車前來,恐怕會令情況變得更惡劣。在載客量和泊車問題以外,她亦提出另一重擔憂,「附近沒有醫院,萬一白車要來,如果真的塞車,死人點算?」
細看沙頭角邨每座入口,會發現大門都沒有保安守衛,有些單位只有木門,沒有鐵閘。除了偷渡客外,他們從不擔心其他治安問題。Suzy憶述,九七回歸後,有不少偷渡客,「全村人追着偷渡客來打,喊着『喂!有非法入境者!』」於是,有些居民會自己加裝鐵閘,但他們亦不太擔心人身安全。「那時候房協肯定沒想過會開放,如果不是,樓宇設計不會如此開放。」時至今日,Suzy家中長輩仍經常不鎖門外出。故治安問題,也是沙頭角邨居民的擔憂。
沙頭角社區=旅遊景點?
「可能出面啲人會覺得,沙頭角環境咁舒服,咁靚,你為何不和香港人分享,要私有化?」她深明發展銳不可擋,惟願政府先完善交通配套和解決治安問題,才全面開放沙頭角墟,「社會不停轉變,開放是遲早的事。」她形容,沙頭角邨的居民是「基層中的基層」,即使據理力爭,也不一定能得到回應。縱使徒勞無功,也不是放棄的理由,她決不能讓自己喜愛的地方被破壞。「連住在這裏的人都不能對社區有意見,我看不過眼。」
搬離沙頭角墟十載,但這裏依然是Suzy生活的地方。她育有兩名在唸小學的兒子,每到假日就帶他們回娘家,「一放假就返嚟,呢度任跑,他們好鍾意返嚟。」兒子更曾經問她,為何不能住在沙頭角。「會帶他們去漁排玩,會告訴他們,以前爸爸、爺爺、嫲嫲就是住在這裏,很辛苦的,搵錢很辛苦。」她笑着說,「這裏安全啲,回到這裏會釋放,在外面會較拘謹,啲人又唔識,但這裏個個都識,可以說是有返鄉下的心態。」她在沙頭角住久了,即使過往曾到紅磡和長沙灣上班,也不畏路遠。可惜婚後娘家沒地方讓她居住,又要遷就要到香港仔漁市場工作的丈夫,不然也很想搬回來。
炎夏的鳥聲蟲鳴,伴隨Suzy談起沙頭角的生活。她坐在避風塘附近的公園涼亭,說沙頭角生活其實正是如此,聽風看海乘涼,就是沙頭角人的日常光景,平淡但不乏味。所以,在此發展旅遊,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這裏冇嘢吸引,人們應該會覺得中英街最神秘,但現在都不是開放中英街,開我哋條村,開放居民的地方做咩?這裏冇嘢睇。」她預期:「我覺得遊客來了一次便不會再來,長期來說,這裏不會是旅遊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