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清潔工離婚後租劏房自立 憂無力承租簡樸房 盼獲政府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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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流」單身族 百呎簡樸人生

五旬清潔工離婚後租劏房自立 憂無力承租簡樸房 盼獲政府安置

晚的牀只距離廁所兩步之遙

越南華僑阿晚住在旺角的「一劏五」劏房。她的單位是個旋轉一百八十度的英文字母L,牀置於轉角位,側臥在牀張開眼便看見兩步之遙的座廁。阿晚說:「睇吓,咁細點住得人,哈哈。」訪問當日,阿晚坐在牀上,記者、攝影記者與社工三個人站滿廁所以外的全部空間。

這個七十呎單位租金連水、電費每月盛惠三千八百元,大約佔阿晚清潔工收入三分之一。四年前,她租住的旺角「一劏三」一百呎劏房被加租至六千五百元,遂搬往現在更細的劏房單位。她說是錢的問題,「有錢誰不想住高樓大廈,沒錢就要這樣捱。」

阿晚的語速很快,帶有客家口音的廣東話隱約透露她越南華僑的身份。二十四年前,阿晚放下越南家裏的咖啡豆農田,希望跟隨姐姐的步伐,來港尋找務農以外的可能性。那一年,她三十二歲。

相鄰的單位去年火災後,阿晚曾受業主迫遷,但個性剛烈的她為自己抱不平。
相鄰的單位去年火災後,阿晚曾受業主迫遷,但個性剛烈的她為自己抱不平。

來港追尋自由的越南華僑

長洲是阿晚最初對香港的印象。她為客家同鄉工作,在長洲餐館當侍應,為遊客奉上一盤又一盤的熱葷。其時她遇上後來的老公,兩人便居於長洲小屋,那時她最愛踏單車自由自在地環島。但平靜的生活很快變奏,丈夫開始整天酗酒,喝醉便在家大吵大鬧。談起往事,阿晚仍會怒上心頭:「大佬,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拿那罐死人啤酒,你不煩我也煩。他脾氣又不好,誰會受你的氣啊?那你便要想自己生活了,對不對?」

離婚後,阿晚離開居住八年的長洲,搬到鬧市旺角。她說,馬死落地行,學歷不高的她開始在旺角當大樓、商場的清潔工。每當商場垃圾筒被飯盒、發泡膠兜堆滿,她便束起黑色膠袋拖回垃圾房。每日來來回回數十遍,換來介乎約一萬一千至六千的月薪。早前阿晚因腸胃炎,醫生見她情況嚴重,遂開了四天假紙讓她休養。結果她出糧時發現被公司扣糧,僅得九千餘元。那個月扣除租金與生活開支後,月薪「清零」,她嘆辛苦得個「吉」。「真是得閒死,唔得閒病。」她重複說了兩次。

阿晚每天頂着滿身痠痛的身體回家,地上粉紅色膠地墊亦被老鼠咬破了洞,讓她甚為困擾。但阿晚認為現在一個人生活,樂得清淨,至少不用再終日家嘈屋閉。即使單身人士輪候公屋無期,她亦從沒想過要再度走進婚姻。「人既然走了,便不會返回頭。」她說。阿晚在說她離開的越南,也像說長洲。

老鼠沿外牆棚架爬入屋,咬破地墊,讓阿晚甚為困擾。
老鼠沿外牆棚架爬入屋,咬破地墊,讓阿晚甚為困擾。

清潔工七十呎的自由 止痛藥、藥酒與咖啡

近年,阿晚發現手指關節常腫成小小的球狀。她曾以為是勞損,但醫生說她是類風濕關節炎。為止痛,她在藥房配上一大袋止痛藥與跌打油舒緩。她在房間當眼處放了四瓶跌打酒,這是她一個星期的份量,因為她每兩天便會用光一瓶。而家鄉僅見於家中的二合一即沖白咖啡粉,與那個假日才會使用的越南咖啡壺。這個七十呎空間就是她的自由。

跌打酒和咖啡是阿晚家中最多的生活必需品
跌打酒和咖啡是阿晚家中最多的生活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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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局與差餉物業估價署的文件顯示,全港劏房租金中位數由二○二二年七至九月的五千一百元升至二○二三年同時段的五千五百元。而阿晚身處的油尖旺區,劏房租金中位數加幅則較全港中位數多三百元,達五千八百元。阿晚說自己四年前便是因為前業主每年加租五百,四年後租金達六千五百元,她才遷至現時的大廈。按簡樸房諮詢文件顯示,目前仍有逾四成二劏房月租低於五千元,阿晚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取締劣質劏房,她其實是支持在有妥善安置政策下取締劏房。阿晚認為香港劏房環境非常惡劣,她說:「我屋企細到好似攬住個廁所瞓咁。」但她料自己的劏房將隨簡樸房規管制度立法而被取締,擔心屆時合資格簡樸房租金將大幅上升,日後或無瓦遮頭。「租不起啊,到時沒那麼便宜租給你,起碼要五千元以上的了。」她說。

阿晚的手指關節變形,常腫成球狀。
阿晚的手指關節變形,常腫成球狀。

「政府應該會有安置嘅?」

「關注基層住屋聯席」(下稱聯席)成員、社工區綺穎指,政府宣布簡樸房政策當日,阿晚多次致電給她追問詳情,原來阿晚一度擔心租住劣質劏房會同受刑責。由於面積至少八平方米(八十六呎)的劣質劏房將被取締,區綺穎分析,阿晚的單位很大機會受影響。

被問到對未來有何打算,已輪候公屋九年的阿晚盼政府會提供安置方案。她說:「希望政府派一些簡約公屋,或者甚麼過渡屋(過渡性房屋)給我們,就是給你入去住下先。如果要拆就沒有辦法了,我現在捱下去也有九年,差不多也要派給我們吧?」

晚的牀只距離廁所兩步之遙
阿晚常受訪指,自己單位小得需「抱」廁而睡。

然而,簡約公屋只開放予輪候公屋三年以上的二人以上家庭或長者申請,阿晚並不知道自己不合資格。

至於市區內的過渡性房屋,目前空置單位數量少;阿晚有一份旺角區的全職清潔工作,另有一份晚更清潔兼職,故未有跨區申請市區以外的過渡性房屋。

為爭取獲得合理安置,自傳出取締劣質劏房消息後,阿晚積極為自己發聲。她相信香港劏房戶現況值得獲更多人關注。即使平日工作辛勞,她仍會在休息時間出席民間團體的記者招待會,又先後兩次接受傳媒訪問。阿晚希望透過自己的七十呎斗室,能為單身同路人爭取更好的安置方案。

為節省電費,阿晚平日僅開牀頭LED燈照明。
為節省電費,阿晚平日僅開牀頭LED燈照明。

「被取締」之後 三萬三劏房戶或無法「被過渡」

港府目前估算全港十一萬戶劏房戶中,約有三分一,即三萬三千間為不達標的劣質劏房。關注基層住屋聯席成員區綺穎認為政府或低估實際受影響的劏房戶數目。她以阿晚一劏五單位為例,只要一間分間劏房不合格,其實同一單位內餘下的四戶劏房戶亦會受影響。「業主不會少賺一間錢,就算我四間繼續租,我都會收另外合格的幾個單位去cover我本身租不出的租金,所以五戶都會受影響。」她解釋。

房屋局回應本刊就簡樸房政策安置方案的查詢時,指政府會有區域服務隊協助受影響人士在私人市場上尋找其他租盤搬遷,與及靈活調配其他房屋資源(如過渡性房屋、臨時收容中心、中轉房屋等)為有需要的住戶暫時提供安身之所。

以阿晚一劏五單位為例,區綺穎指,只要一間分間劏房不合格,同一單位內餘下的四戶劏房戶同受影響。
以阿晚一劏五單位為例,區綺穎指,只要一間分間劏房不合格,同一單位內餘下的四戶劏房戶同受影響。

不過以上安置選項可供應的單位數目,未必足以應付潛在受影響人士需求。按房屋局「住得易」—過渡性房屋中央統一平台公開數字顯示,截至一月六日,全港過渡性房屋剩餘單位有四千零三十二個,當中一人單位僅佔三百四十九個,而一至二人單位則有二千二百四十八個。而且,目前位處市區的過渡性房屋入住率已達九成三,剩餘的一人與一至二人單位合計僅得一百六十四個。估計現時市區劏房戶極有可能不獲同區安置。不過,按局方月初預測,今年另有三千個過渡房屋單位竣工。

過渡性房屋用地本身只屬臨時用途,過往有過渡性房屋的劏房戶在租約期滿後,因仍未獲派公屋,需遷往另一過渡性房屋居住。以「南昌220」項目為例,結束時有五十九戶街坊遷至其他過渡性房屋。

至於臨時收容中心方面,寶田臨時收容中心只提供三百四十個牀位,予單身男女或家庭;而大澳龍田臨時收容中心的七十六個牀位,一般只開放予受水災影響的大澳居民。而市民需被當局核實為無家可歸者,方可入住。

陳紹銘曾倡被取締劏房戶若申請簡約公屋,可獲額外加分。
陳紹銘曾倡被取締劏房戶若申請簡約公屋,可獲額外加分。

學者:無度身訂造措施安置 做法欠理想

香港城市大學社會及行為科學系(社會工作)助理教授陳紹銘博士認為,觀乎過往大規模、由政府主動的取締行動,政府會為需遷出的居民提出新的安置方案。然而政府這次並無制定專屬安置方案,只得現成的過渡性房屋、中轉屋與臨時收容中心。「這就等於用回現有的政策去安置,尤其新政策以三萬戶以上的人口來說,都沒有新的安置政策,這種做法則較差。」他說。

根據《住屋不是命運:窮房族進化的5大基因》一書,政府為安置九十年代因應寮屋與臨時房屋清拆而無家可歸的市民,當局把部份徙置大廈與「廉租屋」大廈改建成中轉屋,高峰時間有超過二萬人居於中轉屋。

一九九四年,政府制定《床位寓所條例》。其時政府為取締居住環境惡劣的籠屋,立法管制凡有十二個牀位以上的單位需符合安全及衛生措施。為安置受影響的逾千名低收入籠屋戶,政府提供近三十間單身人士宿舍,當中大部分位於市區,同時為五十八歲或以上的牀位寓所住客安排公共房屋。

石籬中轉屋居民關注組代表表示,房署安排混亂,在本月二十四日下午,有房署職員上門通知中轉屋居民,要在七月清空其住所。 自石籬中轉屋於兩年前清拆後,全港中轉屋僅餘一所寶田中轉屋,有前線社工反映中轉屋單位供應緊張。

倡多元化安置方案

為解決即將出現的安置危機區綺穎建議政府可把市區逾四十年樓齡的公屋閒置單位轉成中轉屋,以安置受影響的劏房戶。根據關注安置政策連線曾於二○二二年取得的數字,全港有近八百七十四個空置單位,而當中觀塘區最多,佔三百一十七個。她指,現在市區並無中轉屋,聯席希望可以把逾四十年樓齡的公屋,或者不受歡迎的單位轉為中轉屋,令更多無法上公屋的人也可在中轉屋暫時安置。

區綺穎指,單是旺角區已有四名街坊被業主提前趕走。
區綺穎指,單是旺角區已有四名街坊被業主提前趕走。

而按區綺穎前線經驗,自簡樸房政策推出後兩個月,單是關注劏房聯席旺角區成員,已接觸到四個被業主提前趕走的劏房戶家庭。有旺角區業主直接在劏房戶的門上貼海報,指因順應政府簡樸房政策要收回單位,不再續租。有業主要求租戶於一個月通知期後離開,或表明只會出租至今年六月(按:簡樸房料於今年內立法),以便重整單位。

理論上,現時有劏房租金管制條例規管,業主不得在租約期內逼遷租戶及大幅加租。惟區解釋,由於現時租管依靠街坊主動實名舉報,若租客仍居於業主劏房內,或憂日後無法取回單位按金,便不會舉報事件。她認為政府若要取締劏房,必須完善租管政策,雙管齊下,方可保障街坊權益。

現時全港約有三萬三戶劣質劏房,惟三萬三戶能否被安置仍是未知之數。
現時全港約有三萬三戶劣質劏房,惟三萬三戶能否被安置仍是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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