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以外,人們在花墟還能覓到什麼?
在熙來攘往的太子道西,靠近火車站那一端,有香港市區現存最大的相連戰前唐樓羣,騎樓之下,今年踏入開業六十年的金龍校服屹立於此;沿路還有老字號麵包店、舊式皮鞋店、懷舊餅店。信步朝太子方向走去,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商廈,大廈內大部分商戶都是補習社與琴行,書店「閱讀時代」就隱身於悠揚樂聲與朗朗讀書聲之間。店長黃仲廷(Eric)說,偶爾會有不熟路的客人找不到商廈入口,不過只消告訴他們:「在太子餐廳旁邊」,愛書人都能找到。
若同一條街上的老店是參天巨樹,剛扎根的書店則是剛開始長出的嫩芽。它於二○二○年十二月開張,迄今兩年又三個月。去年十月,書店還出版了以花墟為主題的《根莖葉花——花墟的記憶與想像》。然而,上月中在毫無預警之下,一眾書迷都在社交網站內收到壞消息:
「出於一些個人的原因,閱讀時代書店將會停止營業,最後營業日期為四月一日,網店將在三月內停止接單,詳細安排將於之後公布。」
開書店做到「少少嘢」已算好
根據其社交網站介紹,閱讀時代是「一間位於花墟的小書屋」。格局方方正正的書屋確實不大,店中央有一張大木枱,兩旁有兩列書櫃,選書主要以歷史和文學類為主。儘管空間有限,店長還是騰空靠窗的位置,在木箱上放置軟墊,歡迎人們在鬧市中打書釘。
營運書店是難事,Eric坦言,開書店收入不穩定,臨近書展的旺季,新書較多,客人亦因此較多,但淡季就猶如「等運到」。Eric淡淡然地說,要有正職支持,經營壓力才不致太大。經營不易,他有時也不免質疑自己,「一路都想做,但開店之後,發現有些地方與當初想法不一致,有些事發現之前沒想過,例如書店做到的事情不是很多,我們個個店主都打算推廣閱讀,但到底店舖是否真的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存在是否真的有意義?」
「這些書,其實在連鎖書店都找得到,所以不是真的那麼容易經營。如果純粹靠書店,除非你做了好長時間,不然你要每個月都要追生意額,要『跑數』。」Eric說時,語氣不改溫文。「做到了一些事情,但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不要高估自己。做咗少少嘢,至少做了。不止有我們一間書店,還有其他人在做。」
去年十月,他聯同吳騫桐、陳子釧、陳家朗三位店員兼編輯出版《根莖葉花——花墟的記憶與想像》,籌備工作歷時一年之久。這就是他口中的「少少嘢」。人將走,但他們留下了一本書,一本關於花墟的記錄。
花墟如香港縮影 同樣複雜多元
「開始做了書店後,覺得獨立出版和賣書的關係很緊密,現在也有其他書店會自己出書。大家都想做點事,讓環境變得更好。」書店的定位為推廣歷史與文化,在花墟的書店挖掘花墟故事,對Eric來說,是理所當然。開店以前,他絕少來花墟,對花不算熟悉,笑指自己「種親都死」。「剛開店,有客人送來植物,種死晒,只剩下乾花。」在花墟開店,純屬機緣巧合,他本來希望書店能設在交通方便的旺角,但又不欲太接近已有好幾間樓上書店的西洋菜街,而且希望大廈設電梯,剛好花墟有合適舖位,一拍即合。
不少港人都會在農曆新年和情人節前往花墟,猶如香港人的集體回憶。他認為,花墟能映照「香港的複雜性」。他認為花墟一方面花香樸鼻,一方面「多人多車,好混亂」,讓懼怕人潮的人卻步。「看來好市井,但原來舖頭值幾千萬」,「成件事好香港」。
寫花墟,其實就是寫香港人的故事。
二百餘頁的書,是一本虛實交錯的地方誌。書內一共分成八個主題,跨越戰前唐樓建築特色、花墟歷史、城市規劃等。花墟歷史久遠,考究史料工作費神之至,有沒有成果也難以預料。不過,就好像植物一樣,往往能鑽出黑暗,向光生長。Eric與團隊想到:「歷史、紀實說不到的事,可用文學手法處理。」因此請來梁莉姿、盧卓倫、勞緯洛、李日康、陳苑珊、黃怡、李昭駿、余婉蘭八位本地作家書寫他們的花墟故事,亦希望藉此讓讀者認識新進的本地作家。
最後,每個主題篇各自有兩篇文章,一虛一實。書寫雖是虛幻,但Eric發現,文章都恰好指向當下的香港。李昭駿〈球場上的人〉說足球,同時在說人生猶如賽果般難料;盧卓倫〈開叔的新年〉刻畫本地花農之辛酸,側寫為人父母之難;梁莉姿〈離水〉寫人的別離,故事迥異,但都對應着我城離散不絕。書的折口上寫着:「獻給花墟的貓,及每一朵思念香港的花。」Eric說:「做這本書的時候都在想,有些人離開香港移民,拿着這本書,就好像拿着花墟,帶住香港的一部分離開。」
告別兩年花墟歲月
Eric在花墟度過兩次寒暑,恰好是疫情最嚴峻的歲月。他說,疫情來襲,花墟曾一度人跡罕至,與新年擠迫、出版社高呼「人潮湧擠無法停車所以無法送書」的情景大相徑庭。書店樓下的傳統花店悅軒花藝,專門製作帛事花籃,去年三月,店員多次想找老闆聊天不果,終於碰面時,對方告知:「近期好忙,未試過這麼多生意,做白事花牌,做到停不了。」不料,疫情已過,脫下口罩不久,Eric也隨之卸下店長身份。「其實都不是太傷感,都預料到未必會在花墟很多年,人在香港,還是有機會再回到花墟,這兩年來,接觸到花墟社羣和其他喜愛閱讀的朋友,看見花卉買賣之外的另一面,我自己都有收穫。」他最懷念在讀書會與參加者互相交流的時光,雖然書店只出版了一本書便暫且引退,但Eric說,休息過後,日後若果有機會,都會嘗試再涉足出版業務,為我城留下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