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工系學生,到正職社工,再回到社工學系裡教書,相對於其他社工,昂首橫眉的邵家臻總予人一種「好寸」的氣場。數算一路走過來的社工歲月,2016當選社會福利界立法會議員,去年特首選舉結束後,邵家臻連同佔中三子等九個參與者,一併被律政司檢控「煽惑他人作出公眾妨擾」及「煽惑他人煽惑公眾妨擾」兩條罪。他坦言「為了抗命而付上代價,包括坐監,我想這是佔領給予我其中一個最大的功課。」
《童黨》的啟發
1989年,他入讀了浸會大學社會工作系,自此,與社福界再也脫離不了關係。
報讀大學時,他沒有想得太多,「我以為自己讀唔成書,報得好求其。」但把社會工作列為其中一個選項,或多或少,跟中六時候的一個閱讀報告有關。「那時我選了一本書,覺得好薄,咪睇囉,是翁亮儀寫的《社耕拾穗》。每個chapter都是在講一種服務對象。有殘疾人士、精神病患、老人、反叛少年、離婚女人…我記得我是搭巴士的時候讀的,讀得很入神,也是第一次讀書讀到喊。」
1988年,看過劉國昌的《童黨》,各有山頭的童黨,不知地厚天高,強姦殺人的場面,十分震撼。「套戲以葵涌邨做背景,地理上跟我居住的石蔭邨很近,我小時候也被人欺凌過,有時行路經過也會被人打兩拳,有時被搶劫。但看《童黨》有種很奇妙的感覺,明明地理上和題目都跟我很近,但那種感覺又很遠。」邵家臻說,那時開始,社會的概念開始在腦海裡浮現,但對當時仍讀中學的他,也只是一閃而逝。
直到入讀大學,是他真正踏足社會的起點。
想起初讀社工系,自言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同學們都很陽光,我是暗黑小子。」後來,參加了香港社會工作學生聯會(社工學聯),適逢大三那年,政府發表了一份《跨越九十年代香港社會福利白皮書》(1991年),就着這份文件,邵家臻在學校辦了一個研討會。
有一次,時任社會服務界的立法局議員許賢發為浸大的學術周剪彩,邵家臻跟一羣同學去到現場,待許賢發剪彩完畢發出噓聲,並要求他公開表達對於這份報告的看法,「我哋覺得要為公眾去逼佢表態,負責學術周的同學覺得我哋『搞串個party』,但那次的經驗令我很深刻…」那種深刻,源於他人生第一次公開說話,他私下反覆練習了很多次︰「我講嘢黐脷筋,同埋漏口。要講一段︰許議員、許議員,請留步,我哋係一班關心白皮書的社工學生,我地而家想問你,你對於呢份嘢嘅睇法係點。剩係練許議員、許議員,請留步,都已經勁緊張。」
荃灣到天水圍的路
畢業之後,本來打算做社區組織的工作,去了於1997年被解散的荃灣合一社會服務中心見工,不獲錄取。於是,邵家臻去了做青年的工作,一做,便是十三年。
一直在荃灣做社區網絡的工作,一開始就「好老土咁搞咗個『青年議會』」。邵家臻請一班青年裝作區議員,在區議會可以真正質詢地區官員。第一年如是者無事過渡,第二年青年們的質詢次數頻繁,開始有火花,邵開始聽到有聲音指他「玩得太串」。其後綜援檢討的論壇上,他懷疑找了當時惹火的張超雄做講者,機構有人怕「影響社署對機構的資助」,從此被任職機構視為眼中釘,最終於2004年被調職到天水圍青年中心,做開荒牛。
「望到蛇口,那種悲涼,令人有種放逐的感覺。」來到新發展區天水圍,又被下令不准再從事社區網絡的工作,於是開始嘗試引進文化類的活動,帶到天水圍的社區裡。「搞劇場、裝置、社區藝術這些,又搞得幾開心。」本來,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有打算就這樣做到退休,但有兩件事的發生,令他覺得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
碰上「金淑英事件」
第一件事,是天水圍滅門慘案「金淑英事件」,新移民婦女金淑英與兩名女兒被丈夫殺死,事後有他回應了記者的詢問,翌日收到關注婦女被虐組織的電話,批評社工的做法︰「我記得佢鬧鬼我,佢話,如果社工都唔信班姐妹,有咩意思唧?試過有姐妹告訴社工,在枕頭看見有刀,社工都唔信,送完去收留中心後又再送返屋企。」事後他們有份舉行路祭,遊行到天水圍警察局,抗議警察對於家暴案件的忽視及處理手法。第二件事,是跟商台前副主席俞琤的交手,最後間接蘊釀了「天比高創作伙伴」計劃,落腳天水圍。
邵家臻說,這兩件事,讓他打開了雙眼,對於社會工作,有了多一些的看法,於是離開了工作了13年的崗位,回到學院裡,希望能夠思考得更多。
自1992年畢業後,二十多年間,目睹了社福界各項的變遷,包括綜援計劃檢討報告書、停止投放資源於鄰舍層面社區發展計劃、金輪大廈天台屋事件、社工註冊局的成立、以及通過了備受爭議的一筆過撥款津助制度。5月14日,五百名社工在立法會門外靜坐,要求取消一筆過撥款津助制度,現任勞福局局長羅致光指檢討制度的大前提是:不能推翻一筆過撥款津助。他又表示,檢討需要兩年內完成,社工團體大感不滿。
九十年代的生態異變
在邵家臻眼中,社福生態的轉變是一種異變。90年代,政府進行大規模的清拆天台屋行動,引來居民的反抗,事件當中有協助社工的身影,更因為在花園道放置石油氣罐作堵路抗爭而被拘捕,此後引發了關於社工該如何介入社會行動的大辯論︰「有討論到社工應不應該參與公民抗命,有人批評CD Work(社區發展工作)的手法有問題,又指CD的價值觀有問題,太激進。有人甚至說,收得政府錢(資助),無可避免有個維穩角色在。」
他慨嘆︰「以前會因為社工身份而去示威遊行,而家就因為社工身份而唔好去示威遊行。今天社工的身份是壓縮了人的公共性。」
邵還記得,大學一年級跟同學一起到港督府(現今禮賓府)示威。示威完結散隊之後,剩下他與另一位男同學收拾物資。頃刻間,一羣警察圍堵他與那位男同學,指他們「無牌使用大聲公」,「明明見到我哋係傻仔,拎返物資走係最傻最Junior嘅成員」,雙方一度拉扯廿分鐘。第一次受到針對壓迫,見識凶如狼虎的警察,在孤立無援的冷清地,他與那位同學第一次被捕。邵家臻還記得,跟他一起與警察纏上的男同學,「以無見過佢」,在示威人羣中消失了。
邵曾寫過一篇〈社會工作異變中〉,文中提及社工角色從上世紀到今天的改變︰「社工的角色、存在,也被降格至小職員、小角色,他們的夢想、慾望和聲音往往遭到壓抑、消音,才能讓這些同工心無旁鶩的投入主事者所要的生產行列,成為更加服從、勤奮、有效率的勢力。可怕的是,這種對社工角色的期待,竟然跟社工學院所倡導的不謀而合。在社工訓練中,它們愈來愈強調將社工訓練成是對預定活動、服務內容的『管理者』和『執行者』。」
自從註冊制度出現後,社工行業出現了專業化的現象,但也生成了另一個景像︰「原本臨床社會工作(Clinical Social Work)和宏觀社會工作(Macro Social Work)是代表着兩種並行不悖的職志,但現在的情況是,前者發展得愈來愈快,後者卻越來越沒有人參與。」
讓社工回到社會
於是,2013年時候,以復興社會工作為口號的「社工復興運動」出現,他們印製了打着「社工造反,抗命無罪」旗號的T-Shirt,邵家臻說︰「希望社工可以有返一個反抗的意識,要與國家保持距離,也讓社工回到政治,回到社會。」
做了立法會議員後,進入了建制的一部分,也終於因為抗命而被檢控,對於種種未知,他卻顯得有點惆悵︰「做了立法會議員後,每天都要消化很多挫折,做到嘅嘢好少,可能之後已經無得做議員,但我仲有好多嘢想做。」話畢,他指着自己的眉心說,這一年,額眉之間多了一條坑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