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香港社會「撕裂」,那種分崩離析程度,根本是「剖開」,被動而粗暴。
十四年前有人高唱「同熱愛這片土地,大家刻骨銘記。愁或喜,生與死,也是香港地」(陳冠希《香港地》)。訴說的是生於斯死於斯,「係得呢個地方出世 就預左係呢個地方度死」。家變了樣,感情不應移,愛就要死守?Sunny與何比兩夫婦曾認為「死就死吧,有乜所謂。」可是有了兒子陳世,心態不同,這些日子,他們積極籌備離開,去過歐洲,也曾到台灣視察。「其實是走難、著草,某個意義上係難民。」「逼走」他們的,政治經濟都非主因,而是那不透明的核電廠。
核電危機無人理
特首林鄭月娥當選前後,八十後移民移居之聲,沸沸揚揚,不止講,有些一家大細「落實」移居大計。2018年的新年,我們找到陳氏一家,他們「歸園田居」,一家三口住在林村,曾租農地耕作,現主力打理家旁小小的園圃。二人曾經營素食私房菜。Sunny開辦麵包、甜點及素菜料理工作坊。他造麵包用天然酸種,訪問當天他造了些請我們吃,出爐麵包真材實料,非空氣包可比。或許因為務農,他們對水土對食物執著。何比說:「核安全好大件事,但香港人好似覺得無乜嘢。」土生土長的她,從沒想過離開「自己地頭」,但為了小朋友安全,逼不得已。「大亞灣核電廠一直有隱憂,珠三角依家仲起多咗核電廠,規格好有問題。」Sunny謂:「大家都唔當係一回事。我哋唔算係農夫,但相對於在城市生活的人,想法會有啲唔同。」移民,對他們來說,「無得揀」。
台灣社區互助共生
他們較早前到台灣查看定居的可能,特別鍾愛花蓮。核電廠台灣也有數家,何以見得遷居當地較安全?何比解釋:「他們透明度相對高,核電公司開會,上網也可以看到議程,令我對佢哋處理核問題比較有信心。台灣有制核agenda,希望2025年廢核。呢啲消息令我覺得台灣可取。」
心儀台灣,還因為當地完善而緊密的社區網絡。「花蓮有些地方有生態村的鄰里關係,幾個家庭組織起來,你幫我做呢樣,我回饋你農產,令我好心動。」台灣農地供應穩定,租用或購買變數較少,也是吸引之處。「香港只能一年一年租,然後隨時有人出高價買起農地,改變用途起樓。」農地要經年累月地「養」,在港種田變數多,風險高,因為很多人寧願摘去菜瓜,然後種出大廈。
拒做三等公民
有句老話:人離鄉賤,遠走他方注定當二等公民。Sunny秒答:「我哋喺香港本來就係二等公民。」住在林村的他們感受殊深。他苦笑說:「原居民多你十萬倍特權,仲有有錢人呢,共產黨呢。我哋可能二等都無,只係三等。」何比補充:「漸漸覺得自己被掃埋一邊,好邊緣化。」 Sunny想了想,再續說:「無票投,又無權選特首。」Big巴打努力殖民,香港人,分兩種,香港人與新香港人。不用離鄉,前者已成賤民。
小孩身份自主
遷居外地,伴隨身份認同問題。成人當然知道自己是三粒星香港人,但小朋友在他鄉長大,「香港人」身份將變得模糊。 Sunny堅定地說:「我會話自己係香港人,始終生活咗三十幾年,但無乜必要將『身份』加諸小朋友身上。人生有好多嘢比所謂的家國民族重要同美好。我唔會刻意同佢講你係香港人,一定要點點點,一定要食菠蘿油。我哋注重人格培養多啲。」Sunny認為小朋友的好奇心與同理心,重要過「愛港心」。三歲的陳世雖然偶爾扭計爭取注意,卻十二分可愛。攝影師被蚊叮得痕癢難當,他靜靜的一級一級走上二樓房間拿止痕藥膏給新相識的這位大朋友,非常窩心。說到底,人的本質比出生地賦予的身份重要太多。
二人教育方式向來開放,不為孩子定義一切。何比舉例說:「例如佢好鍾意粉紅色,我哋唔會話男仔唔可以著粉紅色。佢將來覺得自己係咩人,由佢話事。」
教育逼瘋學子家長
香港的高壓教育逼使小孩不住跑呀跑,父母起勢在起跑線前鋪路,小孩卻寧願一步到終點──生命的終點。二人深信要在港找到另類學校選擇,總有辦法,但始㚵認為台灣的制度較先進。何比說:「台灣無論邊個縣市都有採另類教學方法嘅實驗小學,包括花蓮。香港真係落後太多。」Sunny謂:「從來唔擔心台灣唔好,因為香港已經差到貼地。小朋友升上去,淨係考TSA已經夠大鑊。」
Sunny父母教書,也有朋友當老師,對於教育越來越不人性化,感受很深。「我哋嗰陣填鴨得來相對自主,起碼唔會有國民教育、普教中,制度唔會改來改去。」他慨歎理念好、不洗腦的學校,學費都很貴。「通常都係直資、國際學校,有資助嘅通常都chur死學生。」
移民非「一天都光晒」
時移勢易,年輕一代舉頭望烏雲,「想走」的慾望蓋過理智,有人没做周詳的資料搜集,便把下一站幻想如人間樂土,到真的遷居異地,又覺得不似預期。Sunny說:「你憎某件事而離開,想像新嗰個地方有幾好,香港滿足唔到,但物慾無限,就會覺得有落差。」
何比補充:「我哋唔會諗嗰個地方條件有乜不足,反而希望融入社區,一齊建設更好嘅願景,係好老土,但我哋真係咁諗。唔想消費嗰個地方,攞嘢走。」Sunny續說:「個社區本來就有人,理論上唔需要你去,如果只為搶光人哋啲嘢,就係蝗蟲啦﹗」他們強調遷居前,要想自己能貢獻那個地方甚麼。「上一輩移民外國,放工返屋企睇TVB,閒時流連唐人街,同居住地無關係咁,未必會諗點樣令嗰個地方更加好。如果我哋有幸可以搬去台灣,唔會抱呢種心態。」
去或留to be or not to be
移民是逃避現實?移民的人是見勢色不對即走為上着的「世界仔」?有人堅信艱難時刻,死守顯氣節。「好難一概而論,有條件可以留,走可以當係留種。有啲嘢呢度生長唔到,你可以喺另一個地方再種,當然有人唔認同。」這個時候走,「好衰仔」?「你可以話走係逃避,但留低又可以做到啲乜?我真係唔清楚。唔係我哋想走,係香港唔畀你留。」
記者問假使有天香港的低氣壓消散,「重光」了,會回流嗎?「我最大嘅憂慮係核電廠,假如有一日佢由聯合國或者專家接管,確保運作安全,我哋會將外地生活累積嘅經驗帶返香港。」Sunny語帶無奈:「共產黨倒台又會變成點?真係無人知。我嘅講法係『唔好死』。」
香港早已不是落地生根福地,更有人肆意把紮根的人連根拔。Sunny說:「好人好姐唔會無故選擇離鄉別井。」去或留?留﹗留得青山在的留,保留實力的留。時局崩壞,你有多少時間與意志可以消磨?固本培元,離開,可以是為了回來。
半年前他們透露雖喜歡歐洲生態村的生活方式,但由於位置太遠,移居門檻高,轉而考慮定居台灣。事隔半年,記者再找陳氏一家訪問,何比提及這數月閱到不少文章,也看到媒體做的民意調查,發現台灣人心有所轉變,希望「統一」及承認「中國人」身份的民眾較以往多。由於擔心台灣「染紅情況」加劇,他們決定把遷居目的地轉到歐洲,初步擬定德國。地點變改,但貢獻當地的心態依然。一旦計劃落實,二人會先在當地學好德文,再學習生機互動農法(Bio-Dynamic Agriculture),後嘗試創業。至於小朋友教育問題,他們並不擔心,當地民主學校 (democratic schools)眾多,不愁沒選擇。夫婦喜歡德國也因德國政府對華態度鮮明,包括對中國政府軟禁沒有罪名的劉霞立場。德國外交部不諱言:「劉霞如果選擇德國,隨時歡迎她來。」德國敢於對中國事務提反對意見,令他們頗為欣賞。他們承認要移民當地,還有一條漫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