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墨西哥人Tania Mendoza被美國驅逐出境,從此無法再與女兒相見,猶如被奪去了母親的身份。她的經歷,也是一個個在童年非法入境美國,成長後被驅逐出境的移民的寫照。
追「美國夢」的無證移民
如同許多墨西哥移民,為了追尋「Sueñoamericano(美國夢)」,Tania的父母在一九八九年帶同三歲的她,偷渡至美國,「我還記得跨越邊界的畫面,那時並沒有圍牆」。從此,Tania在洛杉磯成長,從幼稚園到高中畢業,度過每一個童年階段。「我熱愛我的墨西哥根源,但說到底,我仍覺得自己是美國人。」
Tania一家是無證移民,當時,無證移民可以透過申請臨時保護身份(Temporary Protected Status) 來合法化身份,指因特殊情況無法回國,而墨西哥因嚴重經濟危機被納入可供無證移民申請臨時保護的國家。一九九七年,他們嘗試向法庭申請將身份合法化,然而,Tania稱他們受到律師欺騙,越過相關法律程序,甚至在上庭當天缺席。最終,法庭向他們頒布驅逐令(Order ofdeportation )。
當法官頒下驅逐令,移民可以按情況提出上訴或暫緩請求;然而Tania一家無能力上訴,只能無奈接受。故此,Tania多年來一直過着不能見光的生活,她無法告訴任何人自己的身份,亦不能合法工作。她在高中畢業後誕下女兒,後來與女兒的父親分開而成為單身母親。為了撫養女兒,她努力進修並當上美容師,在洛杉磯名為Santey Alley的廉價批發街當非法勞工。她的父親常對她說,不要惹麻煩,安分過日子,但那時她根本不能理解,「我覺得自己像過着逃亡者的生活,永遠在躲避某人。」
女兒才五歲 突被驅逐出境
二○○九年,為了釐清女兒父親的撫養權,Tania入稟法庭,最終獲頒布共同撫養權。她原以為判決令她與女兒有更多相處時間,沒想到二○一○年,她突然被驅逐出境。
「我犯了一個錯誤,就是與鄰居爭執。」當警察到場調停,發現她沒有合法居留證件,便將她拘留,並移交移民及海關執法局。從此,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家。女兒當時才五歲。「我的女兒看着我被警方帶走,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她。這是我永不會忘記的畫面,這些記憶都是深深烙印的創傷。」Tania說。
移民及海關執法局在拘留Tania期間,向她查問其父親的下落,指已尋找他一段時間。「我不想他(父親)因為我而被驅逐出境,所以我答:不,我不知道,我十八歲起就沒有和他們一起住。」接着Tania被逮捕,並送到另一個拘留所。她稱職員要求她簽署一份文件,作用為證明身份;但後來她才發現那文件是她被驅逐出境的同意書。不足一小時,Tania被送到墨西哥蒂華納,一個她從未踏足的地方。
這年她二十四歲,從此與五歲的女兒分隔兩地,在一無所知的國度重新開始。
「我失去一切陪伴女兒成長的機會」
Tania坦言,在蒂華納下車的一刻,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裏。她很感激一位朋友為她提供住所,陪伴與安慰她。後來她花了些時間,慢慢將美國的車、家裏的東西以及銀行的錢運過來。她的手機仍是美國號碼,於是經常走到圍牆邊,靠着微弱的訊號打電話,嘗試與美國的家人聯絡。
Tania多次請求女兒的父親帶她前來墨西哥見面,但他從未答允,只能無奈等待。女兒寄給她圖畫、信件,也有跟她視像對話;然而二○一六年,女兒的父親切斷與Tania的聯絡,令她陷入絕望。其後,女兒父親向法庭申請全權撫養,Tania努力爭取在墨西哥以電話會議聽審,最終被判獲電話探視權,每周可與女兒通電話二十分鐘,她才重拾希望。
「這些年來,我無法陪她上學,準備校服;我無法與她度假,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我失去了一切陪伴女兒成長的機會,更失去了母親的身份,如同奪走了我整個生命。」Tania說,她在蒂華納遇到不少被驅逐出境的父母,因為驟然失去與子女見面的機會,整個人變得支離破碎,毫無生活動力;有些人更不幸流落街頭,沉迷酒精與毒品。
Tania慶幸自己獲得許多幫助,不至於流離失所,令她投入社區工作,以自身經驗幫助他人。她在邊境教會當義工,傾聽移民與被驅逐者的故事,協助他們了解複雜的法律程序,「不會像我父母一樣,被不誠實的律師欺騙,整個人生被拖着走。」她亦爭取讓離散家庭重聚,不必像她一樣經歷與親人分離的痛苦。
回望十三年前的經歷,Tania道:「我唯一犯下的罪,只是無證前往美國。」她期望人們理解移民經歷多少痛苦,只為了讓下一代過更好的生活。今天的Tania成為移民權益倡議者,亦建立了新家庭,誕下現今兩個月大的女兒。一邊照顧着初生嬰兒,一邊與記者視像訪問的Tania難掩興奮,分享她在美國的大女兒今年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即將過來蒂華納與她重逢,兩人都期待着這一天。「雖然很不容易,但我已經歷了這一切。儘管我還是那個被驅逐出境的母親,但現在我有能力應付一切。」Tania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