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4年到2018年,香港視覺藝術家謝至德背上相機,為西九龍填海區記下變遷種種,足足有四分一個世紀。
「二十五年的作品,真是有選擇性的困難。」他的手機短訊這樣向記者表示,還加一個哭着臉的表情符號。然後,他在六萬張作品中,挑選其中十數幅作品,按着時序,呈現了西九龍由海被填成為一片荒蕪沙漠,再漸漸建成高樓和基建的景象。
這些畫面,幾乎是被泥沙掩沒的歷史。「很少香港人見過這些相片,大家知道會很驚訝:『這真是香港嗎?』」他說,社會關注今日大嶼的填海工程,當年卻沒太多人在意到環境空間的改變。但他總記得,當日踏足塵土飛揚的填海區時的心情:「如果沒有人記錄,就會消失。」
他的攝影動機簡單,只是沒預料拍攝時間如此漫長。1990年,西九龍填海計劃開展,把九龍半島的面積擴展三分一,在油麻地至荔枝角之間的海港填取共340公頃土地,加上填海區南端的高鐵站和西九文化區的工程連年滯後,結果用上二十五年記錄這一片炙手可熱的土地。
暫借的樂園
「西九填海區是九七前在市區進行最大規模填海工程,因着一個同事介紹,我特意前往去看。那時我是攝影記者,自問遊歷甚廣,也沒見過如此巨大的土地變化,當時面對填海景象,感到很錯愕。」謝至德說。
自此,他開展西九龍填海區的拍攝計劃,經常趁着上下班的時間前往拍攝記錄。這輯作品,多以近到中距離拍攝人事景物,有短暫停留的地盤工人、孩子和無家者;還有噴沙管、大小石頭、基建設施和廢棄材料。「當時社會簡單,工地沒有鐵絲網或圍欄,我想去看看人們在這土地上的種種生活,那是幾超現實的。」
有時,孩子會在噴沙管上玩耍,又會請他拍照;有時,他會找不同的人聊天,才得知在填海區上打高爾夫球的人,正正是填海工程的工程師。這片土地上,還有人在晨運、踢足球、玩模型飛機。
謝至德形容,九十年代的西九龍填海區像個「暫借的樂園」,而隨着基建項目開展,樂園便隨之消失。面對一時一地幾乎成為不留痕迹的歷史,他雖感到失落和惋惜,但也認為是一種緣起生滅的過程,因後來又有公路、屋村、商場等建設誕生。「那是一個輪迴,有生亦有死。」
一個終結
年復年的拍攝,他卻一直沒有舉辦展覧的機會或獲得藝術資助,而投放在當中的時間和金錢(昂貴菲林、攝影器材),都不比熱情一天一天地消磨來得沉重。「有過一些失意沮喪的時候,常常問自己做來做咩,既無人欣賞,又像個包袱。」他說曾經隔天就到填海區拍攝,後來一年去記錄幾次,好多時候更想放棄。
他一直想為拍攝計劃劃上句號。及至三年前,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表演藝術行政總監茹國烈委約他拍攝與戲曲中心誕生有關的作品,除記錄建築空間,他每天戴上安全帽、穿著反光衣,並以工人身份在地盤拍攝,因而體會到攝者和被攝者之間的平等關係和獨特視角,才慢慢找回拍攝的意義。
而最後,他走到戲曲中心的工地,以投影機把拍攝經年的西九填海區逐一投影到白牆、水管、布幕上,作為二十五年創作的一個終結。「心情是,終於可以放下。」他說,不知道日後會否再有機會拍攝香港的工地,因時代不同了,即使曾向政府申請拍攝,也不獲回覆。
P R O F I L E
謝至德於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學習攝影,九十年代初至2006年間從事攝影記者工作,期間屢獲獎項。他於2005年投入視覺藝術發展,在2008年成立了失焦工作室。他於2009年與多位本地攝影師成立了香港攝影文化協會,在2010至2011年間擔任行政主管,協助籌辦第一屆香港國際攝影節。
謝至德早期的作品以香港街頭和社會變遷為題材,曾經一段時間到中國的工廠探討勞工生活的狀況。他的作品其後由寫實漸漸變得帶有詩意,蘊含信仰和哲學的信息。他認為沒有體系能夠改變世界,只有自己走向善,一切才會改變。謝至德的個人攝影集達十多本,作品曾於德國、美國、加拿大、日本、台灣及中國等地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