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年前,美墨邊境曾有一座不設防的跨國友誼公園,是邊境禁區唯一由官方所設的自由空間,讓分隔兩地的親友相聚。近年,美國政府卻關閉境內友誼公園,築起九米高圍牆,取代舊有的五點五米高圍牆。
每逢周日,人們在墨西哥友誼公園舉辦有關邊境與移民的各項活動。圍牆限制自由,但無法限制想像,更無法阻擋人們追求自由的決心。
九米高圍牆限制自由
友誼公園(Friendship Park / El Parque de la Amistad),是一個橫越美國聖地牙哥及墨西哥蒂華納的跨國公園。自一九七一年成立以來,數代人一直在此與分隔兩地的家人朋友重聚;因簽證問題無法過境的人,更視公園為唯一可以與家人見面的地方。多年以來,友誼公園的邊界只設有鐵絲網,相隔兩地的人仍可以觸碰、擁抱和親吻。這裏也是美墨人民的交流平台,小至讀詩會、做瑜伽,大至音樂舞蹈節,共同創造集體回憶。
然而,由於美國政府限制境內友誼公園開放,令這個空間逐漸失去自由。二○○六年,美國政府從加州徵用包括友誼公園在內的美墨邊境土地,令該範圍成為聯邦土地,並逾越保護公共空間的法律,首次在友誼公園範圍興建圍欄。二○一一年起,美國僅在周末開放友誼公園四小時;直至二○二○年,更以疫情為由,完全關閉友誼公園,至今仍開放無期。現在,分隔兩地的家人無法走近圍牆對話,更無法觸碰對方,只能隔空用手機對話。
要感受這個邊境共享空間,目前只能踏足墨西哥。走進友誼公園,首先被一整排畫滿壁畫的圍牆吸引,遊人在延綿至海灘的圍牆旁遊走,舉機拍照。其中一幅壁畫參照柏林圍牆描繪共產領導人「兄弟之吻」的經典塗鴉,不過親吻的人物換上特朗普與拜登,以東德共產政權的專橫諷刺兩人對待移民的態度同樣強硬,抗議拜登重啟特朗普的圍牆工程。
走近圍牆——準確來說是第一道牆(Primary wall), 從縫隙中窺探牆後的美國,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邊境巡邏隊、滿布閉路電視的監控塔,還有建築工人正在距離第一道牆約三十米的位置,更換第二道牆(Secondary wall)。今年二月起,美國海關及邊境保衛局以舊有圍牆日久失修,影響邊境安全為由,將橫跨友誼公園的兩道圍牆,從五點五米更換至九米高。
關注團體Friends of Friendship Park指,九米高圍牆將完全阻擋視野,改變整個友誼公園的面貌;他們亦擔心美國將永久關閉友誼公園,令這個歷史性會面地點消失。團體於五月曾到華盛頓向白宮官員表達訴求,爭取求加州國會議員聯署促拜登停止建牆。
成員Dan Watman參與友誼公園倡議工作逾十年,所住居所僅離友誼公園五分鐘路程,圍牆已成為他的日常。相約他訪問的早上,他特意提早打給我,說工人剛好在建牆,着我趕來記錄歷史時刻。他每周都會在Instagram以英語及西班牙語直播建圍牆的進度,「每當目睹工人建圍牆,我都感到難過。圍牆阻隔了跨越邊界的友誼,只會引起兩地人民之間更多成見、歧視和恐懼,這不是construction(建築),而是destruction(破壞)。」他期望持續記錄過程,能引發更多傳媒、人權組織、環保團體以及國會議員關注。
至今,白宮仍未回應停止建牆的訴求。這場抗爭將會持續。
IG:@friendshipparkusmx
周日遊行—以幽默感對抗強權
為了爭取開放友誼公園,Friends of Friendship Park每逢周日在蒂華納與聖地牙哥同步舉辦「友誼遊行」(Marchas de Amistad),邊界兩端遙遙呼應。採訪當天,墨西哥友誼公園約有三十個參與者,他們高舉橙色的帝王斑蝶木偶,代表友誼公園一帶珍貴的生物多樣性,也象徵在邊界自由流動的人權。他們又手持印上「PEACE(和平)」的彩虹旗、「SAVE FRIENDSHIP PARK(拯救友誼公園)」等標語,走到觀景台向聖地牙哥的參與者揮手,叫喊口號的聲音此起彼落。「¡Parque sí, muros no!(我們要公園,不要圍牆!)」
「¡Somos un pueblo, sin fronteras!(我們是同一個民族,沒有國界!)」
兩地之間的參與者相距約一百米,隱約能聽到聖地牙哥一方的回應。即使無法直接對話,他們也多次呼喊「amigo(朋友)」,為對方打氣。比起遊行,這更像一場街頭聚會,墨西哥街頭樂隊就在參與者身後演奏,輕快的結他旋律成為了這場遊行的背景音樂。
圍牆阻隔交流,承載着離散者的傷痛,然而墨西哥人仍能豁達面對,以幽默感對抗強權——他們將沙灘飛碟拋到圍牆彼端的聖地牙哥,象徵友誼跨越邊界。當飛碟成功落地,兩端響起掌聲與歡呼聲,聖地牙哥的參加者越過限制區域,撿起飛碟並大力揮舞,既回應蒂華納的參與者,也是公民抗命行動,抗議美國關閉友誼公園。
邊境教會 流離失所的同路人
在友誼公園的地標白色燈塔El Faro下,人們搭建帳篷,準備「邊境教會」(The Border Church / La Iglesia Fronteriza) 的周日禮拜。大約三十名會眾陸續就座,樂手奏起音樂,領唱聖詩。墨西哥這端的牧師Guillermo Navarrete以西班牙語講道,電話另一端的美國牧師則以英語講道。邊境教會自二○一一年開始服務,在美國友誼公園有限度開放時,兩地人民會隔着圍牆一同舉行禮拜。
記者與會眾傾談,得知他們大多是等待入境美國的移民,也有部分人被美國驅逐出境。Guillermo指,兩者均面對很多情緒困擾,「我們聆聽他們的故事,給予心靈上的安慰,讓他們在這裏找到同路人。」邊境教會亦為他們尋找住所與律師,務求幫助他們過渡至新生活。
過去十二年,Guillermo見證公園從開放到關閉,見盡悲歡離合。他曾看過一個女孩隔着圍牆與美國的家人相聚,陪伴她前來的男朋友即場向她求婚,並請她的親友見證。他亦見過一個家庭專程由墨西哥南部來到蒂華納,到埗才發現公園關閉,無法與分隔三十年的家人見面,哭成淚人。「當九米高圍牆完工,我們甚至再也看不到聖地牙哥了。」Guillermo傷感地說。
移民廚房 圍牆邊的派對
禮拜完結後,友誼公園依舊熱鬧,人們留下等待「移民廚房」(Migrant Kitchen)派發食物。移民廚房是蒂華納一個由當地移民收容所及被驅逐者互助團體組成的糧食計劃,概念是讓受助者成為互助者,由移民負責煮食,並為其他移民及有需要人士提供食物。計劃透過捐款營運,連繫食品批發商以成本價提供食材,每次可為二百人提供溫飽。
每逢周日,移民收容所「光之屋」都會在友誼公園派發食物。負責煮食的都是在「光之屋」居住的移民,正在蒂華納暫居,等候向美國尋求庇護。這天,他們準備了墨西哥捲餅和意式雜菜湯,派發予移民、被驅逐者及無家者;亦帶來禦寒衣物,讓有需要人士取用。這裏聚集不同國家與背景的人,也有不少人像記者一樣初次報到,卻如同溫暖的家庭派對,人們彼此傾談,分享歡笑。
蒂華納有很多人在流動。他們是這座城市的過客,又像海上漂浮的孤島,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但當這些過客走在一起,便能獲得力量。
友誼公園演變
從擁抱到穿越縫隙的Pinky Kiss
友誼公園承載了蒂華納及聖地牙哥兩地人民的集體回憶。對一些年紀較長的居民來說,五十二年來的演變仍歷歷在目。
1971年
友誼公園成立
時任第一夫人帕特.尼克遜(Pat Nixon)宣布友誼公園落成,象徵美國和墨西哥之間的友誼。種下一棵紀念樹後,尼克遜夫人指示身旁的保安人員剪斷鐵線,並走進墨西哥邊境,與人羣握手和對話。
1971至2009年
鐵絲網外再設圍欄
友誼公園邊界最初只設鐵絲網,久別重逢的家人可以觸碰到對方。有居民說,以往經常看到父母帶着年幼的孩子,初次與邊界另一端的祖父母見面。兩地人民也在此進行各種活動,如詩會及瑜伽等。二〇〇六年,美國政府首次在友誼公園範圍建圍欄。
2009年至2020年
金屬網外的手指吻
二〇〇九年,邊境巡邏隊援引美國海關法,在圍欄覆蓋厚厚的金屬網,防止人們傳遞物品。自此,人們幾乎看不清圍牆另一邊的人,只能透過金屬網的縫隙觸碰手指,「Pinky Kiss」(手指吻)的畫面教人動容,卻又傷感。
2020年至今
美國關閉境內友誼公園、圍牆加高
美國政府自二〇二〇年起關閉境內友誼公園, 並在今年二月起, 將更換橫跨友誼公園的兩道圍牆,並加高至九米。關注人士要求拜登政府暫停建牆工程,期望友誼公園最終能完全開放,如同美國與加拿大邊境的和平拱門公園(Peace Arch Park)一樣,讓兩地人民可在公園範圍內自由穿越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