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土何處尋】建築噪音擾人 誰家附近沒有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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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音污染

【靜土何處尋】建築噪音擾人 誰家附近沒有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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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環的地盤比比皆是,對不少人造成不同程度的困擾。
中環的地盤比比皆是,對不少人造成不同程度的困擾。

躲不了的裝修電鑽聲

樓上的裝修工程準時開工了,分秒必爭。當鑽牆聲突然響起,Eva從睡夢中嚇 醒。她沒有哭,似乎很快適應,並在客廳奔跑。大概是這些聲音對兩歲的她而言並不陌生──自從出生便有裝修聲陪伴她成長。

“duck!duck!”Eva目不轉睛盯着電視機的卡通畫面,她雖然聽不到噪聲中的電視聲,卻仍看得津津有味。關了電視後, 她開始玩玩具。風車鋸連續響了半個小時後,她突然扔掉玩具,拿起遙控器,按來按去。大概是以為像關電視一樣,可以

「關掉」樓上的噪音。後來她開始顯得煩躁,說不出是哪裏不妥,總黏着媽媽,一 副快哭的樣子。

Jie擔心噪音對孩子的成長造成重大影響
Jie擔心噪音對孩子的成長造成重大影響

Jie一家居住這個單位兩年以來,聽着樓上樓下不同單位的裝修聲長達兩個多月。在半山居住十多年,搬過幾次家,卻始終難逃裝修聲。「我住在紐約六年,一次 沒聽過裝修聲。美國曼哈頓買賣樓宇大多不是為了投資,而是居住,很多人從小

到大都住在同一地方,只是小修小補。但香港樓市買賣頻密,舊住戶一走,就大肆裝修了,再轉手便賣個更高價。」

以前她在家辦公,刺耳的聲音令她難以集中精神。女兒出生後,噪音更令她增添了擔憂:「孩子的承受力沒有大人那麼強,她無法言說,也沒有明顯表現,但當中的傷害如何評估呢?」大多時候,當裝修聲開始時,她便帶孩子出去走走,或者 去朋友家中睡午覺。

中午裝修聲暫停,Eva終於可以睡個好覺。
中午裝修聲暫停,Eva終於可以睡個好覺。

「誠然買樓有權裝修,但住戶也有權享受安靜的生活空間,有權選擇自己生活當中應聽什麼和不應聽什麼的。一戶裝修, 波及四周,影響大多數其他住戶的權利, 卻沒有任何補償機制,干擾的製造者在申請裝修工程時,除了時間管理,並沒有明文規定要求需要用保護措施來降低噪音。

「其實搬到哪裏都有可能面對這個問題。」風車鋸再度響起時,她只能以最快速度抱着女兒外出躲避。

生活在工地之中

文藝復興基金會秘書長柴子文的辦公室就在中環奧卑利街的十樓,每天工作時恍若置身在地盤當中。

辦公室隔壁在拆樓,荷李活道舊中區警署正在裝修,100米外的一棟私樓剛剛打完樁,持續了一兩個月,振聾發聵,「只能習慣這不是地震。」辦公室的窗戶一直緊閉,夏天可開空調,冬天便成了悶局。

白天工作效率低,夜幕降臨方得一 份難得的寧靜。他往往工作至午夜,凌晨才入睡。就連在家中也受盡樓上裝修的侵擾,睡覺要戴耳塞。

午飯時噪音停了,柴子文終於可以開窗透口氣。
午飯時噪音停了,柴子文終於可以開窗透口氣。

早晨,裝修噪音拉開一天的序曲,柴子文被吵醒後,帶着睡眠不佳的軀殼一路聽着鋪地掘地的噪音踏入辦公室,此時拆樓的樂章奏響了,直到中午一點鐘稍微停止,他趕緊打開窗戶吸一口空氣,並集中處理工作,等到下午兩三點地盤開工時,便從辦公室走出去德輔道中吃個午餐,沿途噪音依然不絕於耳,除了人聲鼎沸,還有各種鑿地鑽地聲、巴士煞車聲、的士或私家車「響安」 聲、大廈空調抽氣扇呼呼聲。

在噪音中生活和工作,一開始聽到會很煩躁,心頭壓抑,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時間久了,漸漸感到注意力難以集中,容易累且很焦慮。

「這正是香港自身的焦慮;要不斷保持經濟增長,樓市暢旺。移民湧入,人口膨脹,要不斷拆樓、蓋新樓、蓋更多的樓……地產擴張,霸權令人無法招架。歸根究柢,是中環價值製造了噪音。」

柴子文編著的書,「噪音」是指社會上不同聲音,與他的實際生活形成荒誕反差。
柴子文編著的書,「噪音」是指社會上不同聲音,與他的實際生活形成荒誕反差。

隔音屏障可有可無?

嘉咸街、卑利街、結志街等街道的市集,在地盤建築聲中,不但聽不到叫賣聲,即使距離不遠,小店東主說話時仍要配合手勢。噪音令顧客匆匆而過,失去了從前流連的熱情。

卑利街工地發出的鑿地聲,此刻徘徊在75-81分貝之間。附近的街坊說,今天算是「斯文的了」,平時更加難耐。賣雜貨的大叔說:「吵到心都裂了。」

這位在街上賣菜的小販說,他平時聽人說話都有困難。
這位在街上賣菜的小販說,他平時聽人說話都有困難。

只有帆布沒有隔音

工地與外面的小販牌檔只有一塊帆布阻隔,不少地方已經充滿破洞。理工大學屋宇設備工程學系教授鄧兆強實地考察後, 發現這裏沒有任何隔音屏。「商業區就可以不理嗎?從人性化角度,起碼要有一些隔音板、圍板才像話。他們應該戴上耳塞。」

小販們幾乎與地盤一起開工,一起收工,聽足一整天。記者在幾條街中調查, 所有人都說:「好吵!」受訪者中無一人戴耳塞。不少小販都說:「現在已經夠吵了, 塞住耳朵就更加聽不到顧客說話。」

有的小販敢怒不敢言,「我們出聲可能會被趕走。」也有的人十分順從:「人家起樓,難道不給他起嗎?起樓就是這樣的啦。」

賣日用品的小販檔主李小姐將收音機開到最大,希望可以覆蓋工地的聲音。她對記者說:「從年底吵到現在,頭痛耳痛、收後耳朵嗡嗡聲,別人講話聽得愈來愈不清楚。約了耳科要排到10月才有得看!」

 鄧兆強邊測分貝邊搖頭,怎麼可能完全沒有隔音屏障?!
鄧兆強邊測分貝邊搖頭,怎麼可能完全沒有隔音屏障?!

她續說,「中午通常都不會停,工人輪流吃飯。拆樓時沙塵滾滾,不知道打樁時身後的舊樓會不會倒塌壓死我們?!」因為顧客嫌吵嫌大塵,這幾個月來她的生意跌了幾成。「沒辦法,要交租,還能到哪裏去呢?」她無奈地說,並拿出一個耳塞給 記者看,那只是聽音樂用的headphones, 戴了也不管用。

「打樁的時候,看看怎麼死!」一位菜販哀嘆了一句。

隔音靠自覺

記者致電現恆建築有限公司地盤總管黃錦明,查詢該工地的隔音事宜。他說, 隔音屬於自律的部分,而現場的帆布是分隔地盤與公眾之用,下周將開始用隔音屏障。記者問為何現在才準備造隔音屏障, 他說是工程進度原因,要搭建好圍街板才能造隔音屏。打樁前會再通知方圓五十米有管理處的單位和小販檔。

鄧兆強說,此說法令人費解。房屋署總土木工程師黃鴻強亦表示,房署建房時, 工地一開工就要做好隔音措施,諸如拆樓、 打石、打坑、打樁這種噪聲較大的工序, 用隔音屏障或者流動隔音板都可以減少噪音,雖然並非法例規定,但也不容忽視。

大工地上,真的無法做任何隔音嗎?或者真的沒必要嗎?
大工地上,真的無法做任何隔音嗎?或者真的沒必要嗎?

市區重建局回覆記者查詢時重申,中環卑利街/嘉咸街發展項目的地盤(B), 現正進行樓宇建造的前期工序,包括修改圍街板及移除舊建築物的地腳等。項目的合作發展商按照《噪音管制條例》的規定,在早上7時至下午7時的非限制時間內進行相關工作,預計今年5月初完成。至於稍後進行的地基工程,合作發展商將會嚴格依照屋宇署及環境保護署的相關條例和守則進行。

但地盤在施工過程中是否加建隔音屏,目前並不屬於法例管制範圍,主要是靠自覺。「隔音屏障僅四、五呎高,如果你住二十樓,效果不大。」環境保護署首席環境保護主任(評估及噪音)楊國良認 為,如果強制執行,可能會拖慢施工進度。況且在哪個工序加建隔音屏障、加到什麼程度、限制到什麼分貝,標準是什 麼,都需要整個社會溝通達成共識。

「我們希望引進更多低噪音機械和建築方式,例如拆樓時不用風炮,改用油壓,先夾爛結構。如果由市場主導,選擇謹慎的承建商、加上投訴人與地盤的直接溝通、透過現有投訴機制,由環保署介入督促,目前還是行之有效的。」

雖說「行之有效」,但街販的惡劣處境卻未見半點改善,可以點?

寧靜施工不該是奢侈品

「對於拆樓這種產生巨響的工程,外國有一 種『移動的帽子』,罩住頂部要拆的部分,也罩住了聲音。對於拆樓,用『剪碎』的方式也可以減噪;挖地可以像切蛋糕一樣,切開再挖;打樁也可以給頂部撞擊部分,套住再打。」香港聲學學會主席、聲學及環境工程師郭美珩說。這個月,學會將舉辦一個寧靜施工國際研討會,邀請日本、歐洲的專家來分享經驗。

香港聲學會前主席何德建(左)及現任主席郭美珩
香港聲學會前主席何德建(左)及現任主席郭美珩

幾盞水晶燈換來寧靜

「世界衞生組織曾提出關於『睡眠障礙』的指引──夜晚睡覺時八小時的噪音最好平均30分貝或以下,不要高於45分貝。」

郭美珩說,英國和歐洲國家在建房時有相關的建築守則(building codes),關於建築的牆身和地台的隔聲及隔震均有要求;反觀香港,造地台時加墊減震等隔音設計卻未能普及,主要因為建房時未有相關規管和要求,建築商亦因為設施不外露而不會優先考慮。除了游說發展商、承建商、建築師、室內設計師,也要教育市民提高要求。「這成本,只是幾盞水晶燈的價錢,卻可以改善很多人的生活質量。」

郭美珩認為,要營造寧靜空間,大至城市規劃,可以將噪音分區,將經濟活動與住宅生活空間分開;小到住宅單位與單位之間,也可以用分區。有一位醫生因為樓上的女士高跟鞋走動滋擾,後來設計為盒中盒的隔音設計,自我隔離。在巴士上 被迫收看流動電視,亦可以設立靜音區, 將小喇叭安裝在某些座位,同時提供開關按鈕。

她認為問題在於市民不認為好的聲學環境是必須的,反以為是一種「奢侈品」。「現在的新趨勢不應再是less bad,而應該more good。」

將軍澳市鎮公園的運動場露天劇場, 距離住宅區180米,作為露天表演場地 又不影響居民生活,聲學管理應該怎 樣做呢?天幕可以擋雨又可以隔聲, 表演聲音會從天幕折射到觀眾席,喇 叭都安裝在座位下,座位最末端安裝了吸音板,外面則是石屎隔聲屏障。
將軍澳市鎮公園的運動場露天劇場, 距離住宅區180米,作為露天表演場地又不影響居民生活,聲學管理應該怎樣做呢?天幕可以擋雨又可以隔聲,表演聲音會從天幕折射到觀眾席,喇叭都安裝在座位下,座位最末端安裝了吸音板,外面則是石屎隔聲屏障。

城市化後遺症

香港聲學學會前主席何德建講解傳聲的原理時,為小型音樂盒上鍊,發出微弱的聲音,「這是空氣傳聲。」他將音樂盒放到桌上,聲音頓時增大許多倍,「這是結構傳聲。」桌子就是一個擴音器,一如打樁時聲音通過振動而來,隔聲就是要將聲源與傳播媒介(桌子)分開。他將音樂盒拿起來,聲音又小得聽不見了。

「在人煙稠密的城市當中,香港對環境 噪音的管理和投入算是領先。」他說,香港對環境噪音和聲學的重視,是從建築噪音開始,因為在城市化過程中大興土木帶來了大量噪音。其後是交通噪音,慢慢關注鄰里噪音,如打麻將、冷氣機滴水、唱卡拉OK等。而市民對生活噪音的接受程度與生活水準有關,除了立法,亦應該靠市場壓力,並從公眾教育着手。「可惜香港高校教聲學的專業也愈來愈少了。」

關於香港聲學學會

香港聲學學會成立二十年,目前會員約440人,成員除從事聲學設備和研究噪音問題的專業人士外,還包括建築師、工程師、環保人士、學者,以及政府部門如機電工程署和環保署官員等。業內人士有感於香港地少人多,噪音問題頗為嚴重,如交通噪音、機場噪音、工業噪音,以至冷氣機、電視機聲浪,甚至市民「打麻將」的聲音 等,遂於1993年成立香港聲學學會。

 

文章選自《明周》2373期封面故事《靜土何處尋?》。

本專題獲頒亞洲出版業協會(SOPA) 「2015年度卓越新聞獎」之「卓越環境報導獎」大獎(Award for Excel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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