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地下」空間史之五——隱身曠野與工廈 地下派對搞手的「地上夢」:如果喺呢個城市連玩都冇得玩,真係好悲哀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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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吧!香港地下電子音樂派對圖景

「地上」「地下」空間史之五——隱身曠野與工廈 地下派對搞手的「地上夢」:如果喺呢個城市連玩都冇得玩,真係好悲哀㗎啦

30.01.2024
譚志榮、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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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個受訪者,憶述近年參加過哪些電音派對教他們印象深刻時,都不約而同地說起同一個夜晚。「你以為你去了柏林Berghain(柏林最有名的電音club,以其廢棄發電廠建築及森嚴門禁政策聞名)。」Nerve說。

「是近年其中一個最痴線(的party)……經典到之後一兩年,新認識些朋友,都會問你有冇聽過xxx#(派對名字)。是一個Legend來的……」Kalok說。

「那次我是凌晨三、四點自己一個人坐巴士進去,還要落錯車,其實我都幾驚。但是你愈行愈近,就開#始聽到聲音,開始見到人,你知道找對了,就是那種#感覺,然後一去到係……那次去到是真的刷新了世界觀。」Charlie說。

那次,其中一名搞手阿橙跟朋友租下一座廠房,開了兩架五點五噸貨車把喇叭及音響器材運進去,辦了一場結合Hip Hop及電音的派對。長久窩居窄小房子的香港人,在毫無防備下走進一片荒曠暗黑,高聳天花迴蕩的低音,如鋼鐵造的綿密雨點,錘擊身上髮膚毛孔。至今,阿橙提起這次派對,仍感自豪。前文提及,電子音樂派對在二◯一◯年代中期後變得更秘密化及地下化,阿橙就是其中一個地下派對搞手及參與DJ之一。他參與的派對場地遍及工廈、廢棄工廠、郊野及私人海灘等。但有時他有點不岔,「其實冇理由點解要咁驚呀,點解我要秘秘密密呀其實?我都係想多啲人知呢種音樂同文化」。一個曾經的地下派對搞手,夢想其實是擁有一個固定場地,開一間「地上」club。

那次阿橙跟朋友租下廠房搞的派對,在此圈自今仍然被傳頌。(受訪者提供)
那次阿橙跟朋友租下廠房搞的派對,在此圈自今仍然被傳頌。(受訪者提供)

工廈實現DIY club夢想

阿橙位於工廠大廈裏的工作室,除了一角放上靈性及藏傳佛教等書籍的書架,基本上就被大大小小的喇叭音響及DJ設備所佔據。阿橙亦是音響工程師,在各大派對中常見他調校音響的身影。

阿橙最初搞派對,源於一趟歐洲旅行。他在阿姆斯特丹,去過僅收到一個座標、靠自己找出地點所在的秘密rave;也去過在歐洲恍如神聖殿堂般傳奇的club如柏林Berghain和Tresor。一頭長長雷鬼辮子的阿橙,嗓子沙啞低沉。他說:「去到咁出名的club,消費也可以很低,在裏面買杯啤酒五歐都唔使。即係我哋會喺度諗,會見到人哋歐洲好正咁,點解人哋會發展到咁?」地租廉宜、另類音樂文化蓬勃,或是箇中原因;但他也留意到,政府政策不但容讓,甚至支持:「講真,Berghain咁樣,你話好反叛咩,其實佢全部嘢跟住政府,佢有商業執照。」一些在國家公園裏舉行的外國大型音樂節,也跟政府官方協議合作舉辦。「佢哋政府會同佢哋一齊做,對於我呢個喺香港大嘅人嚟講,呢個已經係mindblown咗啦。」

阿橙有時會想,或許喜歡電子音樂派對的人都「有少少被邊緣化」。
阿橙有時會想,或許喜歡電子音樂派對的人都「有少少被邊緣化」。

在香港,要開設音樂場地,困難重重。首先,《公眾娛樂場所牌照》申請需涉及眾多政府部門,如消防署、地政總署、屋宇署、規劃署等等。只要有任何一方提出反對理由,牌照亦不獲審批。其次,若選址租金較廉宜、晚上較低機會造成噪音煩擾的工廈,亦幾乎是不可能任務。工廠大廈地契用途限制工廈單位從事工業以外行業,也因而導致工廈用戶無法申請娛樂牌。香港的傳奇演出場地Hidden Agenda在工廈營運八年,三度搬遷,最終也因無法申領牌照而結業。

受歐洲之旅刺激,回到香港後,阿橙跟朋友想在此城用最少金錢,實現D.I.Y.精神,搞一間club。於是他把用來放置喇叭的工廈倉變成半私人派對場地,請城內外的DJ前來打碟,僅以口耳相傳的方法招朋喚伴。他們也不收取入場費,僅在門口放一個捐款箱,「我哋想free啲,冇咁多規矩,冇咁多要求」。外地的DJ和朋友,或到慣大型場地,想不到在香港穿越陳舊工廈停車場,搭上搖搖晃晃的升降機,就可穿越至放着電音節拍的異質空間,無不感到驚奇。

派對散落城市邊界

除了工廈,地下派對也延伸至曠野。派對組織Cipher創辦人、擁近二十年經驗的資深DJ Finsent記得,約十多年前,一班居港外國人帶起戶外派對的風潮。他們把歐洲rave文化移植至香港,發掘座落執法者雷達以外的地方,如樹林、防空洞等。Finsent去過在防空洞舉辦的派對。「我那時覺得好impressed,嘩,這種地方都可以搞party」。為了一夜狂歡,他們愚公移山,把音響喇叭逐部分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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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橙跟朋友,有時也會從工廈移師到其他場地,舉辦規模大一點的派對,如上文所提及的廠房,或朋友的私人沙灘、山野深處等等。在特別的場地舉辦派對,準備功夫一點也不能馬虎。因應天氣變幻,要帶備大營帳遮蓋器材;有時如山路崎嶇狹窄,更需幫忙指揮交通;還得預備急救包及請懂得急救的朋友幫忙到場。耗費如此精力、時間,在山嶺邊疆放歌跳舞,除了是為營造別樣的環境氣氛,也有着實際考量:不打攪人,躲開警察和投訴,實現派對的自由。阿橙說:「可能佢(警察)上來見到你好多人,佢已經唔想工作,叫你音量調小一點便算。」

那為甚麼要在戶外空曠地方播放音樂?「音樂從空氣震蕩產生,係physical的感受㗎。headphone都是模仿那一種震蕩,但是取締不了。係要大喇叭,你先會令到你個身體有感受。」當聲音從喇叭傳出,若空氣乾爽,「你會覺得,嘩,真係好爽」;天氣霉濕,「聽啲聲真係會覺得冇咁有力量啦,你覺得會隔了好多層。」有時,強勁音樂下,「成個環境有個wave在震,係會睇到眼前的東西在震。」把rave回歸根本,就是音樂與空間、人與環境的互動,當下的片刻無法重複。「真的可能每天聽到的聲音都不同,我覺得這就是吸引我嘅地方。」阿橙說。

茶餐廳變身舞廳(受訪者提供)
茶餐廳變身舞廳(受訪者提供)

「如連玩都冇得玩就很悲哀」

他記得有次他們舉辦戶外派對,遠處有對父子在釣魚。不久後警方便接獲投訴前來,不過,連警察也認為聲量不足以造成滋擾。他說:「那我就在想,為甚麼他們要報警?應該是他不知道怎向兒子解釋這班人在做甚麼?於是報警處理就是唯一一個他可以想到的合理做法,而且在他們角度上是正確的。」阿橙說:「你問(rave文化)是不是邊緣化,我認為是的,不多不少。」因為電子音樂派對的音樂、聚眾跳舞的特性,也因為被外人聯想到毒品迷幻派對等,「覺得你哋班人『壞』,連家長也無法解釋得到這班人在做甚麼。」他說。

「其實冇理由點解要咁驚呀,點解我要秘秘密密呀其實?」

—阿橙

約兩年前,因為面對的壓力愈來愈大,阿橙跟朋友無奈結束在工廈的空間。偏遠的戶外派對,既勞累,也得與警方周旋,他也很少再舉辦了。他也想不再秘密、昂然無懼地搞電音派對,搞一間「地上」的club,卻沒有足夠資金應付牌照所須滿足的嚴苛條件。他想起在派對看過的年輕人,投入舞動,迸發青春閃光,「這班人是有活力嘅一班人,我都想幫他們,我都想讓他們玩呀」。如果許多人在這個城市,感到無路可逃,「前路你做甚麼都唔得,有甚麼想法也唔得,(派對)係唯一一個地方可以俾你盡興,俾你年輕」。

「你明白嗎?都唔多唔少,如果喺個城市,連玩都冇得玩呢,真係好悲哀㗎啦。」近年,他跟幾個朋友組成Good Kid Bad Students組織,跟街上cafe、餐廳甚至果欄合作,在光天白下辦Block party,也是一種希望把rave文化主流化、走入公眾眼簾的嘗試。

最「接地氣」的派對 茶記、果欄變身打碟場地

休孖day fest中,果欄也成街頭派對一 部分。(受訪者提供)
休孖day fest中,果欄也成街頭派對一
部分。(受訪者提供)
GKBS團隊成員(左起):Henry、阿橙、Roger、Himhimhim、Charlie、Quinton、Tung(受訪者提供)
GKBS團隊成員(左起):Henry、阿橙、Roger、Himhimhim、Charlie、Quinton、Tung(受訪者提供)

每周四晚上八至十點,穿越油麻地的白背心阿叔、性工作者、煩躁的果欄工人,便會看到一幀奇景:數十個作Y2K或暗黑打扮、紋身穿環的青年散落十字路口,對着在cafe內的DJ所放的節拍搖頭舞動。這是Good Kid Bad Students(GKBS)早前持續約六個月的計劃。本來他們租了一個鐵皮排檔,開放DJ設備,讓感興趣的人「跟機打碟」,每人輪流玩十五分鐘;後來因食環稱牌照限制排檔經營時間到晚上八時,他們就把設備移至旁邊的cafe裏,直至數個月後因不敵投訴,最終停辦。

「這個社會依家係唔准人開心,有時我覺得(指政府思維)你們的開心,要建基於我們所給你的框框下去開心。」GKBS另一創辦人Quinton說。他想起被食環及警方多番上門介入叫停,如此說。

他指,他們所用的喇叭不過一般藍芽喇叭大小,而且到晚上十點就乖乖收檔。有一次,投訴人更無中生有,指他們聚賭。他們搞街頭開放打碟(Open Deck)的意念,源自美國黑人的block party,「在膊頭托一個boombox,人們就在街上玩」。而開放打碟則鼓勵年輕人或新手DJ練習表演,積儲名氣。有的年輕人本來羞澀,一直看別人打碟,不敢自己打,Quinton就問他:「你嚟咗三個禮拜,你喺度做咩?」他才鼓足勇氣走上DJ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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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個月,派對也融入社區。對面排檔有些阿姨聽得很high,還點歌要求播《帝女花》;喜愛音樂的南亞族裔、非洲#年輕人也會每星期定時到場。去年十月,他們更擴大陣容,舉辦「休孖Day Fest」,在茶餐廳甚至果欄裏搞派對,讓電音派對不再局限地下場景。「香港人一聽到『電音』,就會覺得『哦你去蒲』、『你係壞人』、『你落Disco』。」Quinton說。他們舉辦具社區趣味的街頭派對,希望把電音文化走入公眾視野。

他說:「其實我覺得不需要這樣着緊underground還是主流,underground的人都有在蘭桂坊搞過派對。我覺得我們的角色是想嘗試將地面及地上混合,將所謂嘅underground變得冇咁小圈子。」他形容香港人音樂口味長期被「K歌」影響,最好「有structure、跟到唱」;又指香港跳舞音樂落後,蘭桂坊至今仍播放他十八歲時會播的歐美舞曲(他現時三十五歲)。或者,若電子音樂進一步走入年輕人文化,他夢想的情境會發生:「UK有UKGarage、Dub,柏林有Techno,Chicago有House,或者香港也會有自己的聲音。」

 

 

譚志榮、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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