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在灣仔的家,劏成一屋五戶。他租的房間只約六十呎大。但一個佬,不過一兩袋衣服家當,再在牆邊置兩個層架,放社工送上的食物及防疫用品;累贅一點的事物則放在衣櫃收納好。房間看來尚算清靜,起碼坐在牀上,雙腿也算伸得直。跟四個陌生人同住,最煩的是早上晚上爭廁所用;阿古乾脆晚晚跟朋友到灣仔大牌檔食宵夜隊啤酒,暢快至十一點才回家睡。「如果早返嚟,就戇居居都唔知喺度做乜嘢,望住四埲牆咁。」阿古說。他的客飯廳不在這裏,在杯盤交錯乒鈴嘭唥的灣仔黑夜裏。
他十九歲的女兒正在福建上大學。阿古也正待疫情完結,女兒回港,兩人申請公屋搬出去住。雖然他帶點苦澀地笑說,女兒愈大愈不黏他了,說要過自己生活找自己朋友。
住牀位與木蝨共存的十年
五十九歲的阿古,住過不同類型的居所。他出生紙上的出生地點是一條街道(「我老母話生我嗰陣屋企大火喎」),後來住秀茂坪邨,重建後搬至翠屏邨。他讀書讀至中二,其後到旺角桑拿「鐘房」打工,在房裏睡,「有客就要起身收錢,一啲都唔好做!」。他後來做過運輸,又返過餐廳,約二千年左右,在銅鑼灣波斯富街以一千八百元月租租住牀位。
牀位可說是「籠屋」的改良版。阿古所租的牀位以木板作「趟門」分隔,靠在窗旁。一房六人,還好有「二手冷氣」——冷氣機位於以一道門板相隔的另一間房,從裏面接駁一道喉,抽出冷氣。阿古在那裏住了近十年,最難捱的是每晚皆伺候在牀的木蝨。
談起惱人木蝨,阿古仍舊以一個佬的豁然述說,但偶也流露怨恨。「冇得治㗎,(木蝨)日頭唔見人,夜晚先出嚟。佢咬你呢,你一起身,又唔見㗎喇,走得好快,捉唔到佢。」阿古說。包租公試過找滅蟲公司消毒;阿古自己也試過以民間偏方如放置糯米防蟲,但都於事無補。「初初俾佢咬會醒,但後尾呢住得耐都冇感覺。個人麻木咗!」阿古笑說,總括他住牀位的十年。後來木蝨還不夠,屋內還出現老鼠,阿古下定決心搬離牀位。
劏居一屋五戶 疫情下收入僅足夠交租
之後,阿古住過駱克道板間房,但一年後被業主收回單位迫遷;現在則住灣仔道一間約四百呎單位裏的六十呎房間。同屋其餘四人都是菲律賓人。阿古指着門口地墊,說有次回家發現地墊移位了,同住的菲律賓女子用帶口音的廣東話笑笑說:「幫你洗咗啦!」阿古說。雖不過是同住鄰居,但兩位菲律賓女子每天勤力清潔共用空間,有時煮椰汁甜品又跟他分享。阿古笑說:「我同佢講呢啲菲律賓嘢唔啱我食㗎!咁我都有將姑娘(社工)俾我嘅公仔麵同豆豉鯪魚俾佢㗎!」
住屋環境改善了,有獨立冷氣包水電,租金盛惠四千元。「無計啦咁我返多幾個鐘啦。」阿古說。他在餐廳有時做樓面,有時做外賣,收入斷時薪計,有時返足一天賺六百元,返少一點時數的話,四百多元;一個月平均月薪一萬多元。阿古笑說,「最抵」是返早更,朝七晚六,可食足三餐員工餐才放工。今年三月,他染上新型冠狀病毒;加上餐廳因疫情條例提早關門,收入跌至幾千元,僅僅足夠交租。阿古平時已無積蓄—交租、生活、寄錢給在內地讀書的女兒。疫情打擊下,他過得更緊絀,「冇呀,咪唔出去食宵夜囉!」阿強淡然地說。
住在牀位劏房十多年,阿古聽見夏寶龍的「二○四九年前告別劏房」豪語,屈指一數,說:「嘩仲有廿幾年喎。」又說:「其實冇劏房都好難㗎喎。咁劏房你係自己間㗎嘛,唔係政府㗎嘛,有人租就會有㗎啦!係咪先?有啲人上唔到公屋,所以咪要住呢啲租房。」目前房委會公布,截至二○二二年三月底,在過去十二個月獲安置入住公屋的一般申請者的平均輪候時間為六點一年,單身長者人士為四點一年。跟阿古相熟、認識十多年的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工施姑娘常勸他快點申請公屋,但阿古始終想等疫情完結、開放通關,等女兒把出生証明等文件帶回香港,兩人再以家庭名義申請。
他有朋友申請「特快公屋編配計劃」,的確很快上樓,但阿古吐一吐舌:「死人樓嚟嘅,俾你敢唔敢住呀?你會『形』住有嘢㗎嘛。」但他仍期待成功上樓的一天,直言被編到哪區也無所謂:「有得住就得啦。」不過他也有細想,女兒大了,有自己生活了,「到時佢都唔知會唔會想同我住,哈哈!」
父女相隔兩地 盼共住公屋
阿古回想,女兒小時非常親他,去哪也跟他一起,也會跟他到灣仔大牌檔跟其他叔叔吹水。「我成日買玩具俾佢㗎。佢一扭計,我就嗱嗱聲買咗佢。啲人咁講嘛,個女就多數癡老竇,仔就多數癡老母。」現在女兒大了,說自己有自己朋友,「話啲叔叔唔啱嘴形喎!」阿古無奈笑說。
目前計劃是等女兒畢業後先回香港住。但阿古有時想,雖然回歸已二十五年,但「喺大陸讀大學喺香港做嘢唔會點被承認」,反而「香港人喺上面做嘢會吃香啲」。「不過自己揀啦。佢想做啲咩就做啲咩啦,而家邊有得管㗎!」不過他說起女兒,總難掩自豪神色:「佢讀書係幾叻。佢六歲落嚟香港讀二年級,當時學校建議佢讀一年級,追返進度先。佢就話唔使啦,佢又真係讀到追到上去。」
談起回歸,阿古說:「其實好似都唔關我事嘅,回歸去邊度都冇乜分別。邊個統治都係咁。係咪先?不過始終俾返中國係好啲嘅。嗰陣時係英國殖民地,嗰陣時就差啲嘅。中國始終係好啲嘅,自己係中國人嘛。」他忽然想起自己父母於內戰期間走難到港:「佢哋由廣州行路落嚟香港。我都同我老竇老母講,由廣州咁遠你哋都行到落嚟?勁啊!」
(為尊重受訪者意願,文中名字阿古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