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歲那一年,修畢測量、也讀過城市設計的區婉柔(Hermion),一天收到規劃署的聘用通知,她應徵見習規劃師的面試通過了,入職起薪點有二萬三千元,「做兩年後,可以去『大firm』;或者繼續在政府工作,條path會好順暢,人工好高。」那年是2018年,香港還在不斷發展、重建,如今亦然。
她有點掙扎,因為同時有一份「dream job」向她招手,因那份工作,符合她對投身社會的理想,「希望人人變得更好」;不過,工種新,亦意味她要「轉field」,也得放棄當公務員平步青雲的大好機會,「但會知道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不必擔心當上規劃師後,一天要做拆村決定,或者要繪畫『北部都會區』的圖則。」她強調,規劃師有其重要角色,「只是貢獻社會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
結果,她選擇了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從事社會創新實驗。
很難三言兩語解釋自己的工作
這個決定,她的爸爸相當反對,卻又一知半解,「他只知道我需要經常落區。」她坦言,有時難以三言兩語向別人解釋自己的工作,尤其每逢春節拜年,她索性跟親友說,「我做緊NGO。」那時,大家總會好奇地問,「是不是賣旗?」
Hermion很想告訴別人,非牟利組織不限於籌款賣旗或派發物資;此外,還有不少實踐社會創新的組織,都試着以創變思維去解決社會問題 。譬如她每天上班奮力推動的專項計劃 — 「賽馬會“創不同” 社會創新實驗室」(Social Lab),雖只佔一個工廈單位內的小角落,但已集合不同專業範疇的實驗室成員,每天,許多有趣的意念就在那裏催生。
如果你還願意知道更多,她想再告訴你,這個社會實驗組織,是在2016年引入和改良荷蘭組織Kennisland的Feed Forward研究方法(透過進行社區考察,編寫人類學誌,梳理及分析故事,建議實驗雛型),去回應本地社會議題,推動公共政策及服務的改變。
又也許,你也曾在社區見過他們的實驗雛型:保安道遊樂場曾有一個報紙架,用以測試圖書館服務擴展至公園空間的效果;荔枝角公園的草坪上,一度以雙重圍欄劃成一個「人寵共融公園」的寵物活動區,還加了入教育元素;還有,在深水埗東沙島街佇立着一個「烏龜路牌」,路牌由學生創作,以測試司機駛到學校區時會否減速。
忽視社會上的聲音 政策會變得冰冷
這些實驗項目都是臨時性,完結後就會撤離社區,再檢討成效,提供作為政策制訂的參考和建議。
只是,如果Hermion當上規劃師,豈不就可以直接從體制內推動創變?她認為不可行,因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法也較難跳出框框,「有些朋友在政府工作,他們認為被拆村的人很慘,可是繼而便說,『但好多人無屋住喎』。」
一來避免成為平庸之惡,二來她認為政策的制訂不應只由社會「精英」或「專業人士」來操刀,那並不民主;反之,她希望人人都能發聲,「好多時為了要快,忽略(聆聽社會上的聲音)這部分,政策制訂會流於冰冷。」
Hermion說,她從前是個數理人,考上測量系,本來希望從事與城市空間有關的工作,致命傷是「測量太悶」;至大學四年級,她前往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C Berkeley)進修城市設計的暑期課程,在課堂上聽到Jan Gehl的理論,例如空間的使用必須回應人的生活,例如應如何從人的角度設計空間,又例如怎樣邀請用家參與其中,Hermion大受啟發,開始以新的角度思考社區,認為不應單向式的回應社會需要。
「這是關乎平等和尊重。」雖然信念堅定,她卻不知如何在未來的工作上實踐。她跑到英國倫敦大學學院修讀城市設計與規劃碩士課程;畢業後,她在一家城市設計公司覓得工作,負責菲律賓的填海項目,即使經常前往當地和居民見面,但談話的地點是一間會議室,她感到「不是那一回事」。
落區是大事 跟街坊傾談 如魚得水
機會忽然從天而降。那時,Social Lab正就一項街道實驗招募義工,她注意到實驗以人類學作為研究方法,需要落區接觸街坊,她很雀躍,於是趕在死線前遞交報名申請,成為了其中一位labber (實驗室成員)。
落區是一件大事,團隊設定的訪談主題,不止關乎行路體驗,亦希望了解街坊的生活日常。譬如有長者會告知出門覆診的時間和路線,亦有長者反映紅綠燈轉燈太快,不夠時間過馬路。「曾有一個來自基層家庭的小女孩帶我們到公園玩,仲話『條街多啲嘢去玩就好啦』。」
Hermion坦言自己的性格內向,不愛社交應酬,但與街坊傾談和進行家訪,卻是輕鬆自在,如魚得水。「人類學的核心價值,是對power dynamic(權力關係動態) 的理解,意識到如何與人平等相處、不是高高在上的去幫人;收集回來的有血有肉故事,能讓人同理和了解街坊的真正需要,從而設計實驗雛型,過程十分evidence-based(實證的)。」
每個人的想法都有智慧和能量
而那次經驗,亦促成Hermion決心選擇這份實驗室工作,「除了行政雜務,每天就不斷思考,再動手實驗,再思考,又再實驗。」她說,每個項目由籌備到完成,大概橫跨大半年,時間看似充裕,實質亦不算多,「因為人類學的研究方式,講求深耕細作,若時間不夠,會再落區落密一點,開會開密一點。」
她舉例,早前完成探討基層醫療發展的「日日健康室驗室」,其中的士司機健康實驗 ,團隊成員就花上數個月進行過密集式落區,因為找到的士司機他們訪談並不容易,一來的士司機沒有固定工作地點,二來亦要因應早夜兩更司機的出沒時間,分早晚落區。
最後,他們「野生捕獲」近四十名的士司機進行訪談,「出於尊重,想盡量問多一些人,至少要知道不同viewpoint。」Hermion說,收集了司機大哥的健康小故事後,團隊成員連月進行馬拉松式的討論,大概每周一次,由晚上七、八點討論到凌晨兩、三點。
他們不斷梳理脈絡、反覆思辯。譬如,的士司機是三高的高危一族,應該鼓勵他們進行健康風險評估,但有人會問,「評估過後,是否就能健康?」那麼,何謂健康?「不需活到一百歲,但每天自由自在、活得快樂,是否健康?」也有醫護界別成員分享觀察,「病人按醫生吩咐後嘗試從生活習慣改善健康,最終有了效果,但他們也不一定歸因於新養成的健康習慣……」
Hermion說,有時討論變得激烈或離題,她會發揮協調角色,讓大家回想實驗的初心,「我的角色是製造一個土壤,讓不同領域的人去分享想法,每個人的想法也有能量和智慧,互動起來就是一個共創(co-creative)過程,會令人看到當中的美麗之處。」
她說,每個實驗項目以短期形式呈現,看似沒有結果或成效,事實上,它推動的是,政策在落實之前,人人能夠平等交流、發聲,繼而彼此同理、互想尊重,「這個過程也會令每個人變得更好,我希望人人都變得更好。」
送飛:社會創新實驗室重磅呈獻——「山腳對談」
「山腳對談」系列分為四節,邀請到一眾海外及本地社創家分享經驗。其中,區婉柔(Hermion)會在「穿梭不同視點之間」環節內,分享如何連結不同視點,在合作中求同存異,讓創新之路走得更遠
日期:2 月 25 及 26 日
地點:西九文化區藝術公園自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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