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波的時候,常常有人鬧我們……那個字怎樣讀?黑仔?」Medard問。
「應該是黑鬼。」記者不好意思地更正他。
Medard-Privat Koya在中非共和國出生,在西非的多哥和加納成長,來港曾效力屯門和觀塘,現在專心從事教練工作。因為膚色,他在香港的生活並不容易。「女兒是我努力下去的最大動力。」Medard的太太是香港人,二人育有一個四歲女兒,太太肚內還有一個兒子快要出世。
即使要為口奔馳,Medard依然出錢出力,在香港搞一隊黑人足球隊。All Black FC兩年前成軍,起初只是清一色黑人和難民。來到今天,成員已經有南亞人、歐洲人,甚至香港人。
「Football is everything。」這一句說話,Medard在訪問中講了好多次。黑人、足球、爸爸,三者加起來的一條公式,到底會算出一個怎樣的答案?
女兒不喜歡足球不緊要
這晚雖然下着大雨,來到詩歌舞街的硬地足球場,依然有一羣叔叔伯伯在踢球。我們一行四人,唯有在旁邊有瓦遮頭的小公園,擺起練習的陣地,順便拍照。「紅色!」稚氣的Daniella像教練般發號施令。「下一個是什麼?」Medard踏着碎步,準備俯身動作。「嗯……」「快一點!」「白色!」一秒,一個彎身,Medard已經碰到雪糕筒上的顏色碟,Daneilla在旁哈哈大笑。小球員反過來訓練教練的場面,確是罕見。
這個四方形雪糕筒陣,本來是Medard擺出來讓女兒玩。可是,半小時過去,小妮子在旁睇多過踢。她說:「我不太喜歡足球,我喜歡用手。」那麼,你將來可以打籃球啊,記者說。「可是我不夠高呢。」Daniella一臉認真地考慮,她擔心,自己將來也只有這丁點兒高。
「女兒不喜歡足球不要緊,她將來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Medard笑說。Medard 年輕時是職業足球員,來港之前已經轉型成為教練。記者好奇,香港球壇有什麼吸引他呢?原來沒有,從來都沒有,吸引Medard來港的,是愛情的魔力。
真誠打動
倒帶回到2007年,因為教會活動,三十歲的Medard有機會代表非洲的國家來港交流。出發前,他怎也沒有料到,竟然會在大半個地球以外的地方,遇上未來老婆 Christine。傳統的華人家庭,要接受女兒與外國人交往已經不容易,而且還要是黑人,Christine的父母一開始自然是大力反對。即使是朋友,也有不少人「提醒」Christine,Medard可能只是為了取得香港身分證。
事實上,加納與香港一樣,曾經是英國的殖民地,在非洲眾多國家之中,經濟、民主和制度發展都相對完善,Medard並不貪圖一張身分證。面對種種質疑,愛情故事的主角通常都是一副的態度,Medard卻告訴Christine:「如果我們是天生一對,無論最後需要花多少時間,我相信別人都會接受我,接受我是一個普通人。」
二人希望得到父母的祝福才結婚,可是不結婚的話,Medard也不能立即來港。結果,二人遠距離戀愛三年,Medard靠自己足球的專長,在2011年申請到工作簽證來港。兩老也終於被Medard的誠意打動,不但邀請他去家庭和親戚聚會,也首肯讓他們結婚。
Chsitine笑言,如今Medard做女婿,比起自己做女兒,更得父母歡心。Medard自豪地說:「我從來不認為他們是針對我,作為父母,你當然希望肯定子女作出正確的決定。我現在每晚都會去爸媽的家飲酒吹水,哈哈。」
堅強抵歧視
新婚半年之後,Christine就懷上了Daniella。記者好奇,為什麼Medard明知香港如此歧視黑人,還不怕在香港生兒育女?「我知道,女兒將來的路,永遠不會容易走。」Medard認真地說。歧視天天都多,路人的注視是日常,就連女兒去公園玩,幾歲大的小朋友,都會懂得說:「No, you go away。」Medard 看在心裏替女兒不好受,「可是歧視也不只是在香港才出現,她需要學會堅強。」話雖如此,Medard也希望女兒可以在一個更包容的社會成長。「我愛香港,香港是我的第二個家,既然我在此生活,我也希望香港可以變得更好。歧視與仇恨,對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Medard講得出做得到,他在年聽說香港有來自中非的難民,二話不說就找方法幫助同鄉。他找上好兄弟 Eustache-Hauvelith分享自己的想法,二人分工合作,Medard是領隊,Eustache是球隊總監。足球是世界通行的語言,也是他與難民交流的最好方法。起初球隊只有十多人,每個球員都是從街上一個一個「執」返嚟。
2016年,Medard獲介紹成為車路士足球訓練學校的教練,學校亦十分支持他的理念,願意借出場地讓ABFC練習。後來球隊增加至三四十人,開始需要另外租場地練習,起初只是每星期練習一次,現在一星期會練習五次。由毫無隊型到踢贏職業球隊,由兩個人拉雜成軍,到今日有球隊隊長Darius 和太太Mandy 加入,一起管理球隊--就如ABFC的獅子會徽所代表的精神一樣 -勇敢,奮鬥,永不放棄。
當時Medard還只是一個外判教練,人工很低,家中大部分開支也要由Christine負擔。他出錢租場,提供免費訓練,還會邀請隊友到家中聚會,Christine也十分支持。「我可以在香港工作,也生活得不容易;這些難民不能工作又只有少許津貼,可想而知生活有多困難。」
然而,Medard想做的事,遠遠不止聯誼,他希望球隊可以成為少數族裔與香港社會的橋樑。「傳媒常常報導少數族裔的負面新聞,我就要多做好事,讓別人了解我們對社會也有貢獻。」他安排球隊去老人院探訪,又入大學交流,宣揚非洲文化,甚至在香港隊有比賽的時候入場支持。不少球員都因為這些活動,第一次有機會接觸到香港人,也第一次感受到正面的回應。
「我不怪責歧視我們的香港人,因為他們未必有機會了解我們。」Medard也是向球員如是說。「假如你邀請我來家作客,我卻像主人一樣四處坐,胡亂開雪櫃,弄污你的家,你也不會高興,對嗎?」即使在街場踢波的時候,常常遇上歧視和不公,ABFC遇過對方球隊的教練過火指責,遇過球證不公執法。「他們不懂得尊重人,因為他們也不懂得尊重自己。」即便如此,Medard仍然叮囑球員做好自己,不要報復。「有些人可能因為戰亂、因為政治問題來到香港。即使目前的生活並不理想,但是他們也獲得安全和穩定的生活。這不也是值得感恩嗎?」
輸波唔OK啊
來港頭兩年,Medard曾先後在屯門和觀塘踢過波。「不過香港球隊的態度好有問題,我實在不喜歡。」輸波,OK啦;再輸,冇問題啦。「NO! 怎麼會冇問題?」Medard說起足球就激動起來。「輸波不是問題,如果你自問有全力以赴。」Medard說,對於非洲人而言,「Football is everything。」足球是熱情、是愛、是生命,每一次踢波,他們都付出一切。
Football is everything,足球也包含Medard嘗試為女兒建立的將來。黑人足球隊的成員,現在還有歐洲人、南亞人,還有香港人。Medard希望,這會是香港未來的模樣。「Daniella只有香港國籍,假如香港不接受她,她將來可以往何處去?」All Black FC踢的每一場波,每一腳波,都是為香港的下一代。「我希望人們最後會明白,不論膚色,不論異同,我們都是一樣,都是一個人。」Medard語重心長地說。
Football is everything. But the theory of everything, is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