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疾」X「健全」對談】楊小芳 X 林入 X 鄭文越:以CRIP跳出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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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疾」X「健全」對談】楊小芳 X 林入 X 鄭文越:以CRIP跳出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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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醫學模式還是社會模式,兩種看待「殘疾」的框架仍然將健全人士與殘疾人士分隔開來。

然而,兩者界線真的如此分明嗎?Crip Theory深信,雖然我們的身體狀況有所區別,但健全主義社會講求效率、競爭、經濟價值,無法達標則被判為弱者,沒人能在這套遊戲規則內獨善其身。

Crip不僅為「殘疾」框架鬆綁,亦將不同身體狀況的人連結起來。不過,對於Crip能否指代肢體損傷之外的經歷,仍存在不同意見。健全人士可如何談論Crip?他們的「Crip Time」是怎樣的?他們的脆弱與痛苦,能與殘疾人士相提並論嗎?我們邀請不同的健全及殘疾人士進行相關對談。

此篇為本地藝術團體c.95d8三位創辦人楊小芳、林入(炸彈)、鄭文越(Thisby)的對談。他們三人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成立c.95d8後曾共住一年多。雖然他們的家庭背景、成長軌跡、年紀、身體狀況都不同,但同樣認為彼此是Chosen Family。

(左至右)林入(炸彈)、楊小芳、鄭文越(Thisby)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成立c.95d8後曾共住一年多。
(左至右)林入(炸彈)、楊小芳、鄭文越(Thisby)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成立c.95d8後曾共住一年多。

你們如何相識,如何形容跟彼此的關係?

Thisby:我跟小芳相識了十年,當年是在一個環境舞蹈劇場看表演,我們兩個都是觀眾,我見到她就說:「哇,對鞋幾靚,喺邊度買嘅?」

小芳:之後我們很快就約出來見面。

Thisby:誒,你不要這樣說!我們只是朋友來的,不關速度事(笑)!後來有一次我們坐地鐵,有對母女認出小芳,才知道小芳好出名,我之前搭訕的時候完全不認識她。之後我認識了炸彈,其實我們是在交友apps認識。

小芳:都是很快就約出來見面(笑)。

Thisby: 關你咩事! 都只是朋友(笑)。(因為我)所以小芳跟炸彈就認識,我們三個人有空就一起玩,去吃飯。後來小芳原本的studio即將完約,炸彈畢業不久想做hostel,我也想做些創作,於是我們在二○二二年成立藝文共住空間c.95d8。

小芳:我覺得是超越了友誼的關係,我們不是普通朋友(笑)。我跟他們更像家人。說真的,我見他們兩個比我見我的親生弟妹還要多。雖然我們三個來自不同家庭、成長軌跡、年紀都不同,但就是這麼奇妙。大家各自都有好難相處的時候,但(衝突)完之後可以靜下來慢慢講。我跟自己的家人其實都做不到,但我跟他們能夠做到這一點。

Thisby:很少人問我這個問題,我很少想我們是甚麼關係,但是我會想到「Chosen Family」。因為我們住在同一屋簷下,工作捆綁、朋友捆綁,我們都算是經歷了一些彼此生命的重要時刻。

炸彈:我們之前做展覽很忙,很久沒坐下來聊天,每次打電話都是安排工作。工作時大家不需要說太多話。我們三個已經有一個既定的模式,知道大家擅長甚麼,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裏,連單純工作,我都可以交個背脊給你。

你是不是Crip

小芳:大家可以在我身上看到Crip的身體特徵,但我以前完全不會接受別人說我是「殘疾人士」,因為這個字直接跟能力掛鉤,就是覺得你無手做不到很多事情,同時也像在暗示身邊的人都要包容你、照顧你。我用不了更好的名字形容自己。

我一眼看上去就是無手,但是有沒有能力這件事不只是在手上,手有手的能力,人有人自身的能力。如果真的要說Crip,也未必只是我的身體特徵,因為我從來不覺得我無手是脆弱、痛苦的。

炸彈:我去了看醫生,但未有診斷,但我感覺我的性別不安是很嚴重的。我們剛才說到陪伴彼此經歷了很多人生大事, 我去年到泰國做了top surgery(移除胸部手術),就是跟她們一起去。

我認識到Crip這個category後,我是放輕了一些東西。因為在(性別相關的)主流論述裏,用lesbian去形容我不是最正確的,然後non-binary太闊,我整個中學、大學階段都陷入失語狀態。我自己最認同的是無性別(Agender),完全沒有性徵的身體,Agender或者Crip的字眼可以讓我再跳出本來的框架。

但我也認識一些性別不安的朋友,他們很討厭「殘疾」,覺得是弱了,污名化了「性別不安」,但我並不這樣覺得。當你覺得殘疾只是人與人之間的差別(而非缺陷),其實這件事是nothing special,我慢慢地透過Crip來理解、接受自己的不同。

Thisby:Crip指每個人之間都有差別,而那種差別是跟「正常」有分別的, 這種差別不代表我不行。我第一次panic attack是在大學做presentation時,對着所有人突然間耳鳴,講不出話。我立即衝去廁所,what the fuck,為甚麼我會這樣?不行,我有問題,我立刻約了學校的心理治療。我覺得最Crip的一件事是,我在樓下餐廳吃完早餐上樓,拿着杯熱檸水,蓋子鬆開了,熱水灑在手上,但是我沒有鬆手。那時我跟自己說:「你不是連一杯熱檸水都拿不住吧?」

我對Crip為甚麼會有掙扎呢?我始終是有一種社會性的想法就是,我可能曾經有panic attack,但現在已經好了,我不想承認我心理崩潰過,我想努力成為一個合乎標準的成年人。

健全人士也可以是Crip嗎?這種痛苦可與殘疾人士所經歷的相提並論?

Thisby:Crip這件事很新,很多人有很多詮釋,覺得Crip代表某種身體特徵或某種痛苦只是其中一種詮釋。它也可以是一種identity和belief,就如Queer一樣, 即使你是順性別男性,但如果你想打破異性戀霸權,你也可以說自己是Queer。

「健全人士可以是Crip嗎?」這個提問可能是擔心,一個健全人士加入Crip的討論就是分了殘疾人士一杯羹,畢竟他殘過你,他有肢體傷殘,我憑甚麼說我的痛苦比他們多?但我不覺得痛苦是可以被量化。

小芳:「健全人的痛苦不算甚麼」,這個大前提已經從醫學角度比較了身體,(覺得)你始終是缺少過我,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比你慘。

炸彈:如果大家記得自己擁有多元身份,除了一個健全人,他都可以有其他沒有那麼有優勢的身份的時候,他未必會這樣說。

你們各自的Crip Time是甚麼?當時腦裏有甚麼想法?

Thisby:我會說,我的Crip Time是黑洞,就是與世隔絕,完全沒有聲音、感官,好像把人陷進去一樣。我不知道你是怎樣理解Crip Time,(雖然)它有很差的感覺,但如果我在Crip Time可以慢慢heal到自己的話,我自己都很享受,我是很喜歡。與世隔絕對我來說是被包容,那個黑洞是我的safe space。

炸彈:我之前做過一個演出,是剪開了自己穿了很多年的束胸。我想是它(Crip Time的代表),現在我不需要再穿了。

小芳:我覺得可能是石頭,或者是風,但是我覺得兩個狀態都是相似的。雖然石頭是固定的,但它跟風一樣,都是渴望郁動、自由。我自己最低落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一定要硬淨,但其實也希望有個自由可以到處去,可以跟別人說這件事。

健全人士應怎樣跟殘疾人士相處?

小芳:我經常遇到很多長輩對我這樣說:「陰功囉,冇手」。所謂健全人士對於殘疾人士的看法,那種慘,他們很容易說出口:「他們很慘,他們好可憐,一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我一直以來都很不理解,他們說的慘是甚麼感覺?

我有時都覺得他們(健全人士)很慘,我各方面都比你開心的時候,你只是一個完全沒有自我的社畜,至少我活得自在瀟灑(笑)。你很慘呀,社畜!

記者:我有被你攻擊到(笑)!你都不是社畜,你又怎麼知道社畜的慘是甚麼?!

小芳:你也不要以為所有殘疾人士都很想別人幫忙,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能力。我有一個中學同學患肌肉萎縮,他坐輪椅,電話放在某個固定位置,誰動了他一點點的位置,都會導致他拿不到,但你初次認識他可能不知道,所以幫人之前要問別人需要不需要。香港有很多很願意幫人的人,我不否定他們的真心,但很多時候那種真心太單一,大家可以再有多些好奇心、了解多些,或者多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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