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的女兒出門了,趁家中無人,女傭把握時間吸塵。這是一間大宅,由四個單位組成,梁太太與丈夫經營的診所與住所相連,一家人「前舖後居」多年。
摩打高速運轉,屋內每一寸空氣都在震動,噪音環迴立體地包圍了整個空間,女傭悠然自得地吸塵。這時,如果女傭望出窗外,她會看見,草地滾球會對開的柯士甸路口,已經佈滿磚頭路障。
這一天是星期一,二〇一九年十一月十八日,反送中運動當時已經維持了五個月。
之前一日,警方開始包圍理工大學,第一次施放震撼彈,第一次有現場警員手持AR-15實彈步槍。那夜,一輛銳武裝甲車衝向抗爭者在天橋上設置的路障,多枚汽油彈如雨降下,熊熊火光成為一道暫時的防線。
網民發起翌日在各區堵路,分散警力。十一月十八日的早上,大批市民前往理大附近聲援,分別於金馬倫道、金巴利道、彌敦道和佐敦道多處設置路障。其中一批黑衣人嘗試從彌敦道轉入柯士甸道突圍,警方早已於連接柯士甸路的T字路口佈下防線。
數十名示威者與警方對峙,防線之後,四百米以外,就是理工大學。
未幾,警方發射催淚彈,示威者四散,部分人轉右走入柯士甸路,防暴警察窮追不捨。
「嘭!嘭!嘭!」空中劃出數道白煙。
住宅單位遭殃
玻璃碎裂。女傭按停吸塵機,還來不及細看是什麼打破玻璃,鼻端已經傳來刺鼻氣味。女傭知道是催淚煙,畢竟住所附近就是警方的主要防線,前一夜,警察也曾多次發射催淚彈,氣味也曾滲入屋內。
她強忍呼吸,回頭,赫然看見一陣白霧從房間湧出客廳。女傭飛奔到廚房,取回手提電話和購物袋,順便開動家中的風扇和抽氣扇。
慌忙之間,女傭仍然記得要拍下影片為證。十幾秒後,患有哮喘的她已經難過得透不過氣,屋內的白霧不知為何愈來愈多,她開始睜不開眼,可是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拖鞋。不管了,她奪門而出。
樓下,同樣是一片混亂。
停泊在大廈對面的一輛客貨車,尾門打開了,車內湧出一陣陣白煙,司機開門跳下,逃入附近大廈。十多個舖位之外,另一間餐廳門外亦升起縷縷白煙。大廈正門旁邊的餐廳,門外橫放了幾部雪櫃,絲絲催淚煙爬上櫃身,久久未散。
驚魂未定,女傭哭着致電梁太太,對方着她到安全地方暫避,女傭去了朋友在佐敦的家。
一片狼藉
一個小時後,女傭與梁太太一起回到事發的豐樂大廈。只見紅色消防車停泊在大廈門外,多名消防員正與在場警察討論狀況。梁太太抬頭一看,單位的窗戶「頭崩額裂」,屋內一片燻黑。
打開門,滿地是水,燒焦味撲鼻而來。電力已斷,周圍十分幽暗,一小步,一小步,梁太太生怕踏中什麼不應該踏中的東西。天花板溶出了一片膜,蓋住雪櫃上的六枝紅酒。房子後方有一排用來分隔兩個房間的大櫃,左邊是女兒的房間,右邊是兒子的房間,兩房均面向柯士甸路,那一邊的玻璃窗通通碎掉。陽光從窗戶直接照進來,逆着光,梁太太本能地瞇起眼。適應光線之後,她終於能夠定睛細看一片凌亂。
她走入女兒房間,發現左邊書桌上有兩顆催淚彈頭,灰黑黝實,其中一顆稍微變形,殘留的化學物就像平日燒烤用完的炭灰一樣。彈殼躺在一疊從圖書館借來的圖書上,三邊書角焦黑,從外向內溶掉,其中一角燒到內頁,結出一片片灰燼。
順着火燒的痕迹向上看,只見油漆剝落,天花板一塊白一塊黑,數條電線墜落,而且露出了裏面的銅線。梁太太站在窗邊,空氣仍然刺鼻,她還發現,數塊磚頭卡了在窗框與窗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