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新聞工作者、資深紀實攝影師黃勤帶,睽違六年再度舉辦個人攝影展,展出來自他一七年的黑白相集《The Queen’s(皇后旅館)》和剛剛推出的《Diana Hong Kong 2014》的作品。
《The Queen’s》主要收錄黃勤帶從事突發記者以來,由一九七七年至九七「鳴金收兵」前拍下的英屬香港光景。至於新出版的彩色相集《Diana Hong Kong 2014》,則是他在傘運期間手持玩具「膠機」Diana mini & flash於佔領區拍下的人和事,每一幅相都反映他拍攝當刻的情緒;他說,那部機的B快門只要不鬆開手就可持續曝光,假如當時情況稍為緊張,拍攝者按着B掣時抖動,照片便出現重重光軌。
黑白與彩色,微妙地呈現出同一片土地的兩個時空,同一班人所經歷過的兩個處境。
「由七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的黑白,走到千禧的彩色,多少物事人非,是攝影師在漫長的記錄攝影探索道上的驀然回首……」這是黃勤帶在他Facebook上為今次攝影展親撰的主調。攝影集與攝影展,以不同手法讓攝影愛好者細味他深耕半生的影像。今次,他跟我們談攝影集與攝影展之異同與好玩之處,以及如何看待影像在此世代的未來與可能。
從新聞攝影到紀實攝影
走進畫廊,兩旁分別掛上黑白和彩色的作品;這一面以昔日的人和景物訴說舊時代光景,另一面卻從色彩斑斕的光軌下找到傘運下的示威者和警察。遊走兩個時空,猶如置身時間長廊。
繼續往前走,便看見正中心放置的一幅龐大相片,鏡頭拍下了殖民地年代,立法局在某年某月的某場會議實況。它背後同樣掛上另一幅「加大版」照片,記錄九龍城寨清拆前的最後畫面。黃勤帶站在一旁輕描淡寫道,今日理所當然的景象,他日回看都是珍貴的歷史,「假設你今日拍低立法會開會,好平常,廿幾年後再看也是不一樣。」
黃勤帶說話時不慌不忙,思路清晰,時而稍作停頓,把話想清楚再講;當年在報館任職突發記者的他,卻是個急性子,背負工作壓力,事事都要講求快。「以前做突發性嘅嘢,係要爭取時間,但當我喺某個位轉咗彎之後就少咗(心急)。」從新聞攝影師轉換跑道成為紀實攝影師,他說自己從沒刻意安排,只是偶然機會讓他「自自然然」走向這條新路。天安門事件,他覺得不可不拍,便出版了攝影集《’89廣場的日子》,成為他攝影生涯的轉捩點。
近年,即使他與妻子旅居日本等地,仍不忘翻箱倒櫃,從自己的菲林庫中選材造書,《The Queen’s》便是一例;除了舊照,亦有作品記錄當下發生的社會事件,例如紀念福島核災的《Fukushima》及一九年記錄反修例事件的《Bardo Hong Kong 2019》。他形容自己一路走來,全為個人操作,「自己造書,自己攞去賣,靠上一本的盈利支持下一本,一年復一年。」
對攝影集的痴迷
「攝影集係要啲人做咗幾年(作品),才會整理成一本攝影集,經過編輯和印刷。這不是一個橫向發展,是一個縱向發展。」他認為,攝影集談的不是速度,而是深度。
以往人們對攝影集的單純概念,是攝影師把自己攝影生涯中的佳作結集成書;黃勤帶則希望透過一本有厚度的攝影集,傳達一種訊息。他用寫小說作為比喻:「任何小說都不是把最靚嘅句子放進去就成了一本好的小說,那只不過是一本金句集。小說是有它的結構所在,入面係有節奏、有內容、有種布局在裏面;正正就是人們說,影像本身有自己的語言。那就用影像來寫小說吧。」
從《The Queen’s》選取的部分展出作品:
好玩在千變萬化
他製作攝影集的做法是:不追求層次分明的敍述。這種帶點實驗性的手法,打破傳統,將地域和時空不按規矩地排列。
捕捉英國治下之香港影象的《The Queen’s》中文名稱為皇后旅館,以旅館比喻那段殖民歲月就像借來的空間,內裏夾雜一些攝於澳門甚至千禧年代的作品,彼此互相穿插;他並沒刻意分類,純粹強調質感的一致性,營造一種時代氛圍。
他補充說,自己甚至不會為每張照片寫上說明文字,只會基於拍到的東西,串連出一條「線」:「我覺得我冇責任將兩個地方喺地域上面去分,它們只是一些影像,跟語言無關,跟歷史都是無關。」
他的足跡亦曾遠至喜瑪拉雅山藏區 。九十年代初,他想籌備一部記述藏民流散地的攝影集,本打算只花兩至三年時間製成;走着走着,連印度也踏足過,結果在二十七年後出版了《Vajrayāna》,由當初單純對影像的追求,變了探索藏傳佛教的一本相集。
「我覺得係㗎,每一本攝影集都係難以預計,唔係拍電影咁有晒劇本,過程中有偶然嘅變化,甚至同當初嘅構思好大衝突,正正係有意思嘅地方。」他的每一本攝影集,也是印刷成形後才知結果,「這就是攝影集的好玩之處。」
剛剛推出的《Diana Hong Kong 2014》,收錄黃勤帶在傘運時利用玩具機Diana拍下的人和事:
攝影展 另一種表達形式
黃勤帶一直專注製作攝影集,鮮有舉辦個人作品展。繼一七年以銀鹽相紙為主題的《8×10》攝影展,這次應邀在Galerie artellex舉辦「Diana & The Queen’s」相展。
「我有一個習慣,去外國看別人的攝影展覽,其實是看過那人的書之後,很感興趣想去看看原作係點。」他說自己喜歡研究攝影集的製作過程,認為把書中照片跟展覽場地上展出的作品互相對照,是一個難得兼珍貴的機會。
這次舉辦個展,他同樣希望透過作品,帶給觀展人另一番感覺。「攝影展在一個成熟的城市是有其價值,是一場很重要的視覺交流,除了跟閱讀攝影集的感覺不同,亦多了一份互動性。」
他解釋,攝影展和攝影集是兩回事,前者更像一場 “show”,務求要有震撼性刺激觀賞者,使人留下印象,講求空間利用,一切從視覺考量,並非如攝影集一樣具有故事性。「可能你睇完個展覽,大部分相都唔記得,但都會記得幾張相,可能就係擺喺門口嗰張?」燈光、照片大小、空間組合等等視覺編排,都會令人留下印象。「大大張擺出嚟,同書入面揭開睇,個震撼度已經不同,亦只有在展覽館才做到,攝影集是做不到同樣效果。」
沒有影像 你我都是「文盲」
踏入數碼年代,黃勤帶還是堅持以菲林記錄世界,這並不代表他沒察覺到數碼攝影的好處。他以去年世界盃為例,美斯捧杯的那張相片能在短時間內,讓世界上九億人同時看到,傳播面廣滲透率高,證明單張照片的橫向傳播速度超乎想像;這是數碼攝影的特徵和優勢。在影像傳播率提高的同時,他感覺人們也對新事物接受程度高。
黃勤帶特別強調影像的重要性:「攝影已是全球的其中一種文化,缺乏影像欣賞、表達能力,已經等同文盲。」
像攝影集等影像表達方式,反映攝影者自己對世界的看法;近年社會氣候驟變,讓人不禁質疑影像的表達空間是否收窄。
「攝影集牽涉敏感題材比例很少,即使某方面有影響,其他發展空間仍然很大。」
黃勤帶對影像的將來,仍保持樂觀,「社會即使變化,影像閱讀文化及表達文化亦不會停頓,因為它已超越時空和地域的限制。你攞起手機,已經知道世界嘅影像潮流,有乜嘢新嘢。」即使假設互聯網隔絕,依然阻擋不了人們對資訊的渴求和吸收能力,「最多係慢啲,唔通你唔畀我同外國啲朋友傾偈咩。」
Proflie:
黃勤帶,香港資深紀實攝影師,在香港離島大嶼山出生。七十年代末曾任突發記者,開始以相機從事報導及記錄工作,亦曾於八十年代初赴東京修習攝影。至今出版的攝影集包括:《'89廣場的日子》、《Vajrayana》、《The Queen's》、《Fukushima》、《Xinjiang 1980》、《Bardo Hong Kong 2019》、以及新出版的 《Diana Hong Kong 2014》。
Diana & The Queen's 相展
日期:2023年3月3-31日
時間:11:00-19:00(逢星期一休館)
地點:Galerie artellex
地址:九龍長沙灣長義街 2-4 號新昌工業大廈2/F 204A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