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路微塵》編劇鍾柱鋒專訪】漂泊中尋找安身立命 鍾柱鋒:深水埗是我故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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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路微塵》編劇鍾柱鋒專訪】漂泊中尋找安身立命 鍾柱鋒:深水埗是我故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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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執導的電影《窄路微塵》講述疫情下的基層生活,贏得口碑,更迎來票房逆轉。對基層弱勢的寫實刻劃,拮据中的樂天溫柔,是編劇鍾柱鋒眼中的深水埗面貌。憑《窄路微塵》獲提名金像獎最佳編劇,此前鍾柱鋒寫過多部劇本,他說,主角寫來寫去其實都是窄哥。也許像他自身一樣,自小扎根深水埗,深水埗就是他故事的世界,兜兜轉轉離不開。

約鍾柱鋒訪問,他傳來一條路線,從長沙灣到深水埗,是他與導演拍擋林森、郭臻日常見面傾故仔的路線。於是我們與他閒晃一個下午,談編劇之苦,也談深水埗的生命力,一如他筆下的角色,從漂泊中尋找安身立命的感覺。「窄哥嚴格來說沒有得到好的結局,但是他找到處世的方法。如果你問我窄哥影響我什麼,他令我對這個世界多了希望。」他說。

撰寫《窄路微塵》基層故事 鍾柱鋒眼中的深水埗

與鍾柱鋒約在長沙灣,往他與林森、郭臻常到的茶餐廳出發,沿路橫街窄巷,舊樓間夾雜商店車房,貨車司機或聊天或歇息,三五成群的南亞裔,又有家長湊着小孩,彷彿映入眼簾的都能想像成鍾柱鋒劇本的某場畫面定格。他說,自己平時喜歡邊行邊傾,走在街上,總會看見什麼刺激到自己創作,「寫作最有趣是不覺意吸收到一些東西,我沒有刻意去觀察什麼,但很多時候我是寫一些深水埗感覺的東西。」

「如果要問我的劇本關注什麼,很易會答關注基層的生活,因為我由讀書到畢業,短片長片都是和基層生活有關。但我不想說是為誰發聲的那種關注。可能是生命力,我在深水埗生活,很感受到這個地方的力量,是有個魔力,對我來說好吸引,想呈現出來。生命力如何來呢?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萍水相逢。」他說,自己劇本中的關係未必一開始便很深厚,往往是偶遇之間,「我本身都是比較內向的人,不太會介入一些關係裏面,很多都是萍水相逢、但我很珍惜的關係。」

這一點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是鍾柱鋒反覆強調自己作為編劇的「身位」、「位置感」。他經常思考,自己寫某些議題或人物時,會否變得片面或有誤解。「所謂身位是感覺,好難解釋。我一路寫會心虛,如果心虛過了某一點,覺得再寫下去會對不起別人,就不寫了。雖然是創作,但我有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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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柱鋒從演藝學院的畢業作開始,主角一直都是司機。揸過的車像是《流放地》(2013)和《黑哥》(2017)的客貨車,抑或《豹》(2015)的回收車、《夜更》(2020)之的士,都一直在城市穿梭。來到他首部長片劇本《窄路微塵》,明明窄哥做清潔工人,偏偏又是個司機。「我會知道我和角色的關係是什麼,感覺到他活起來,會去想他往後的生活如何。所以我之前一直所寫的,黑哥、豹哥等等,兜兜轉轉都是很接近的東西,其實都是窄哥來的。」

他覺得,每次寫完一個劇本,但角色的故事未完結,所以延續去下一個故事。但是,他也留意到這樣一位「窄哥」經歷漫長歲月後,有了微細卻又重要的轉變。「從前講的東西『大力啲』,像講市區重建的《風中轉》,壓迫力強大很多,一路寫下去,有轉變了,那些壓迫不是那麼水深火熱,人物的狀態也不同。以前被迫遷是去鬥爭,死都唔搬,後來慢慢地用自己方法應對,像黑哥(《黑哥》)也是被迫遷,但他去想如何解決生活的問題。還有,以前的角色窮得好緊要,後來是一些食你唔飽、餓你唔死的人。這都是我日常觀察到最多的人。」他說,可能和年紀有關,但更多是處境不同,發現很多東西是求之不得。

《窄路微塵》上映以來,影評或觀眾感想都認為窄哥善良,鍾柱鋒卻表示寫劇本時從來不是思考角色善良與否,而是像他向來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是溫柔的。「我寫的人物有個不好的地方,就是大部分都好天真。」和他坐在嘈雜的餐廳裏聊天,周遭不時傳來小朋友尖細的玩笑聲。鍾柱鋒筆下同樣寫過黑哥的女兒(《黑哥》),Candy的細朱(《窄路微塵》)等。他說,林森擅長拍小朋友,自己也擅長寫小朋友的對話。「這樣說可能尷尬⋯⋯自己還有點天真,人到中年都唔長得大,所以代入小朋友處境都能想像得到困在劏房會怎樣呢?而且我家樓下很多學校,落街食飯都會聽到他們聊天,有不少和媽媽一些不合理的對話。」在鍾柱鋒的故事中,孩子們的天真往往在困局裏閃出抹去陰沉的靈光,他聞言直道,自己正正是喜歡苦中作樂的感覺,「就回到生命力的感覺,苦中作樂的生命力好強,我喜歡看到這些畫面,像落街見到基層小朋友生活得好開心,都是這個社區給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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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與世界的距離

對鍾柱鋒而言,編劇最有趣的地方是有很多未知。「透過故事框架不斷去寫,回答自己,知道它對我構成什麼意義。好多時,寫作對我來說就是挖掘一些東西。」

訪問鍾柱鋒之前,聽聞過他性格內向,以為訪談問答會較困難。然而,無論是坐在茶餐廳喝着檸水,或者繼續漫無目的在深水埗蹓躂,他都似乎侃侃而談,「我喜歡在熟悉的地方傾偈,會自在一點,雖然現在受訪都不太自在。哈哈!我不喜歡做訪問,因為我做不到自己。」同樣是內向與距離的考慮,他坦言,較少受訪的原因是拿捏不到訪問的位置感。同樣地,這一點對於自由身編劇的他,常常因為合作的位置感擔心出現問題,的確較少去爭取機會。

他笑道:「我這類型的編劇,和大家想像中的編劇都接近,搵朝唔得晚,生活不來是必然的。」他表示自己寫作很慢,兩、三年才完成一個劇本,不太容易以劇本收入來支撐生活,因此從來不當自己是全職編劇,甚至連換領身份證,他都不敢在職業一欄填上「編劇」,「因為不是靠編劇搵食,唯有寫自由工作者。我覺得全職編劇好犀利,有個技能去做到,我就好慢,做不到。」

「有些編劇前輩都和我一樣是內向,但對我來說可能是個缺點,如果能夠多點體驗、暴露自己,可以得到多點不同的東西。」除了生計,他更常常擔心大家覺得他的故事老套、太平淡。就像訪問中,他常常回答完都會補上一句「咁講好老套!」「係咪好無聊?」如此反覆質疑自己,在面向大眾的電影創作,又怕暴露得太赤裸。他坦言十分痛苦,不過幸好林森和郭臻替他擋下不少場合,又笑說:「每次寫劇本時,我都跟他們說,寫埋呢個就唔搞喇。」

然而,他兜兜轉轉還是一直寫下去。到頭來還是老套話,因為真的鍾意做編劇。他說,很大程度是因為創作給了他一個空間,去看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距離。

「我自己的位置感好差。例如有人讚《窄路微塵》寫得好,但我會心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距離,都是我思考的問題。我寫的角色可能在社會上相對邊緣,其實他們都在摸索自己的位置。」他回想,最初不知道為何自己執着於以司機為主角,直至反覆出現,開始思考車對他的意義,才知道想寫的其實是漂泊。「兜兜轉轉都是用不同角度去看漂泊,這都是自己一個好大的命題。包括在我們小時候成長的背景、工作行業,當然還有整個社會的變化,必然會有漂泊的狀態。」

他提到,現在正與林森創作一個新劇本,今次的「窄哥」變成了移民英國的香港人。他形容,相比過往的角色,屬於經濟能力上較有能力的一類人,不過來到英國,同樣都是位置感的思考。

「最簡單的心願,就是想安身立命咋嘛。我很想透過角色去找到。」

他說,寫《窄路微塵》時,本來想角色有圓滿結局。「因為我好冀盼他們能夠穩定下來。但這是很難做到,人本身最大的挑戰,就是安身立命。這是我一路嘗試寫的東西,其實是我想找到我安身立命的感覺。今次窄哥嚴格來說沒有得到好的結局,但是他能舒服一點,找回自己,也找到處世的方法,未必是最完美,但都OK。如果你問我窄哥影響我什麼,他令我對這個世界多了希望,可以繼續到生存下去。這就是一開頭我說的生命力。」

因此在編寫劇本時,比起人物情節,他更重視如何建立故事的世界,「深水埗就是我故事的世界,想像角色進入這個世界裏面。以前會覺得這個是限制,我只能寫深水埗或者基層故事。但深水埗對我來說是個概念,可以無限擴大。可能因為我一直都在寫同一個故事,所以不斷在這個世界裏加添東西。」他目睹深水埗有很多轉變,而他的故事世界也隨之而變,令角色的應對方法不同。「我看到的這些都是很碎片,當我寫作時組合起來,好完整地看到一個面貌,而它給了我一個動力,去覺得世界多了點希望。」

鍾柱鋒說,漂泊是他很大的命題,希望透過劇本找到安身立命的感覺。
鍾柱鋒說,漂泊是他很大的命題,希望透過劇本找到安身立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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