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華文出版界不時談論「香港文學在台灣」的現象,其實早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文學已進入台灣讀者的視野,譬如西西、也斯等著作。雖然時代變遷,但幾十年來,香港文學為何能持續在台灣出版?
新經典文化總編輯葉美瑤一直愛讀並持續出版香港文學作品,包括鍾曉陽、董啟章、馬家輝等重量級作家。跟葉美瑤的訪談,是在一場講座結束之後。那是由黃心村及楊佳嫻兩位教授對談的「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與世界」。葉美瑤站在黃沙龍的後側,默默旁聽新書如何通過張愛玲去了解香港。
香港,對葉美瑤來說,感覺如此親近。
香港文化親近 葉美瑤重新出版鍾曉陽作品
「從我這一代的編輯人,十幾歲的時候都是大量看香港電影、港劇,就算我們不是很會講,聽不懂,但是很親切的。以前我們常常去香港,不管是轉機或者特別跑去,那些飲食或生活逛街的事情,香港曾經是我們很嚮往的地方。台灣早年沒有那麼開放的時候,很多人是跑去香港感受那種自由,包括出版也是。」在她眼中,香港雖然有大變化,但依然有英國殖民時代和傳統中國的一些特質,以及摩登年輕世代的創意,這些都讓她對香港感到很親近。
二○一○年,葉美瑤創辦新經典文化,重視文學書,早期出版的香港文學就有作家鍾曉陽。葉美瑤年輕時初讀鍾曉陽十八歲寫成的長篇小說《停車暫借問》,便愛上她的寫作,後來機緣下認識對方,促成出版合作。
「鍾曉陽是在台灣成名的香港作家,這幾年雖然作品很少,可是我們把她的舊作重新編輯出版,讓她過去很多作品重新有一個跟讀者見面的機會。」二○一一年,新經典文化創辦不久便重新出版散文集《春在綠蕪中》,葉美瑤更把鍾曉陽帶到當年的台北國際書展,與台灣作家朱天心對談,促成兩地重要女作家的對談。一八年鍾曉陽重寫舊作《遺恨傳奇》而成的《遺恨》,也應邀赴台,朗讀書稿。一九年的珍藏精裝新版《停車暫借問:趙寧靜傳奇》,還特別收錄了張愛玲寄予鍾曉陽的手寫信函。
「我們很希望好的作家,能夠再度被看見。」葉美瑤說。她透露,台灣的版權人已把鍾曉陽的作品授權予英國影視改編,「她寫上世紀香港比較騷亂的年代,即使不熟悉那年代,但是故事非常好看,有很厲害的storytelling能力。影視改編成功的話,就像找到另一個好的format,讓人進入歷史裏,不然的話你就會覺得很遙遠。那個遙遠與否在於說故事的能力。」
說故事的能力,正是葉美瑤一直念念不忘香港文學的重要原因。
發掘香港作家 文學不可撼動的價值
她坦言,看待香港作家時,不是強調因為來自香港,關鍵是關心好的文學作品。
文學獎是發掘好作家的途徑之一。過去不少香港作家參加台灣各大文學獎,她說,董啟章就是很好的例子。董啟章於一九九四年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自此筆耕不輟。「作家持續不斷的發表,像董啟章,真的就是創作力,一直一直的發表,每年都入圍重要的獎項。就算你還沒有開始看董啟章的東西,也知道香港有這麼一個作家。」這幾年新經典文化亦先後出版董啟章的小說《後人間喜劇》和《香港字》 。
要找到好作家、好作品,葉美瑤表示需要長時間的觀察,「比較年輕的作家,其實我們很怕只出一本,後面就沒有了。這樣子很難經營。這幾年真的比較多都是文史類,反映現實的,或者是寫很多現當代的東西。文學需要一點時間發酵。」
她認為,文學作品需要既有獨立性,又有共同性。「共同性在於,你能打動這裏的人。」
這是香港創作人說故事的能力。葉美瑤指,無論香港文學或電影,香港人都很會講故事,「會講一個即使你不懂他的語言也很容易進入的故事,不說通俗,而是有說故事的能力,怎麼把一個故事包裝,或者是透過起承轉合、某一種刺激講故事。即使你不熟悉某段歷史,很多人都是透過後來的小說敘事才認識歷史。香港的說故事方法是有這個魅力。」
馬家輝「三部曲」小說 歷史洪流裏的小人物
就像葉美瑤出版的馬家輝「三部曲」長篇小說,已出版的包括《龍頭鳳尾》及《鴛鴦六七四》,洋洋灑灑十餘萬字,寫華洋雜沓、時代劇變下的灣仔堂口故事。她指,馬家輝大量用香港江湖術語、口語進入文學,但怎樣選好作品,不因語言隔閡而覺得難懂,重要是能打動人。「比方說陸南才也好,陸北風也好,馬家輝所描寫的就是小人物。小人物在歷史洪流裏面,常常是身不由己的。這是很打動一般讀者的。因為我們誰不是小人物呢?閱讀作品的人,其實常常都是尋求人生的答案。」書中角色的歷史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可是透過小說故事,葉美瑤一樣感受到當中的掙扎,生命的悸動,也像香港與台灣。
「或者台灣跟香港的類似角色,就是在這種歷史的洪流裏,你沒有辦法決定,處在這麼艱難的狀況,你必須要去爭取,可是過程裏又會容易受傷。所謂以歷史為借鏡吧,小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透露,馬家輝已開筆寫作第三本,「他非常求好。對他來說就是每一本都要挑戰,我們也很期待。」
因此,儘管近年政治社會氣候劇變,引起台灣讀者對香港的好奇和關注,但熱度退減後,文學依然有不可撼動的價值,在於沉澱。葉美瑤說:「大家的好奇可能在社羣上面已經很快的得到了。比方說,黃耀明這些人的公開發言,或者是他們的表演,都在社羣媒體上。回到書,書還是相對安靜自省。你要進入那個世界,比較慢、安靜,尤其香港文學很多長篇小說。但我相信,如果你喜歡,就會一直再去找。比方說香港的黃碧雲、西西,你喜歡這個作家,就會因而去認識那個世界裏面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