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舞功】專訪香港舞蹈團楊雲濤/找回自己 找回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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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舞功」 三大舞團藝術總監:我們都曾是孤獨的孩子

【論舞功】專訪香港舞蹈團楊雲濤/找回自己 找回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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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
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楊雲濤

今年六月,香港舞蹈團在香港文化中心地下餐廳舉行新舞季記者會,邀請了數十位嘉賓出席,場面盛大。身穿寬鬆西裝的藝術總監楊雲濤在台上,傾注感情介紹舞蹈新猷,包括以武道結合舞蹈演繹王羲之書法:「談到王羲之書法,我覺得最重要的,它是中國文化的根本,我在想這些問題時,我覺得應該要回到這裏去(指着內心),並不是說要非常了解(書法)。」

用心感受。相比起身體演繹的美,楊雲濤更追求精神高度專注下產生的美,帶來一種更貼近內心的觸動。他坦言因為小時候對身體自卑,啟發他對舞蹈的另一重想法。

武道 x 舞蹈 捨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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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年,三十八歲的楊雲濤成為香港舞蹈團藝術總監,是史上最年輕的一位。接手初期,他延續舞團傳統,製作一齣齣經典舞劇,如《花木蘭》、《梁祝.傳說》、《倩女.幽魂》等,以中國民間舞蹈展現中國傳統文化。「我們通常做一些傳統舞劇 的反應會比較好,大家都喜歡睇得明個故事。」

他更嘗試在舞劇中加入香港風格,例如將西西小說和作家蕭紅故事編織成大型舞蹈歌劇《兩生花》,又例如在舞蹈中重現金庸筆下的《笑傲江湖》和漫畫家馬榮成的《風雲》。 「香港電影、金庸的小說、漫畫,我覺得有意思,可能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覺得無意思。但作為一個外來者來說,這個就是香港,所以在最初幾年,我覺得要朝這方向發展。」

但近年他經歷一番轉變,除了繼續製作舞劇,亦開始探索舞蹈的藝術性,和只有香港舞蹈團才做到的獨特性。「如何回到舞蹈本體、身體這件事,所以有了武術。」七年前開始習 武,體驗中國傳統如何挑戰身體的極限,從而了解身體和認識自己是誰。「我們一直都在接觸西方審美,要瘦、 腿要長、脖子要細、頭要小,但我們東方人比例從來都是頭大、腰長、腿短、屁股大,對吧?難道我們不配擁有一種美嗎?我想挖掘東方人的身體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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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集中 美麗自然流露

《靜聽松風》以武術結合舞蹈比擬六棵挺拔的樹。(香港舞蹈團提供)
《靜聽松風》以武術結合舞蹈比擬六棵挺拔的樹。(香港舞蹈團提供)

 

二○二○年,他創出舞蹈結合武術的藝術演出《凝》,其中選段〈靜聽松風〉獲得去年第十三屆中國舞蹈「荷花獎」當代舞獎。七位舞者七分鐘,在靜默中緩慢飄動,突然一人耍出一記有力道的拳式,鐘聲響起,全體專注畫圓、出拳、靜止,剛柔有致。

「〈靜聽松風〉我認為是我學習武術之後,得到了一種神奇的美在裏面,真正表現出和而不同的狀態,它沒甚麼擺手,就是一種很自然的身體狀態。因為武術很大程度講究一種高 度集中,因為你不集中,你就會死掉,而這種高度集中正正會產生一種美的狀態。」

他常常問自己甚麼是更高層次的表演,他認為重點是真實。「人是一個無限大的接收體,我們舞蹈不需要再去說一些甚麼東西,我們是希望用身體去散發一種能量,讓觀眾感覺到。」

他指出《凝》和二○二一年以舞蹈和武術呈現中國山水畫的《山水》是香港舞蹈團的獨創藝術風格。「我想要告訴來看的觀眾,至少香港舞蹈團的演出,作為一個表演藝術,我還 是覺得這些東西是重要的、不要放棄,雖然它跟你一會兒去哪裏吃飯沒甚麼關係,也不能提供一些人生大道 理,但我希望提供這麼一個空間……我覺得很奇妙的是劇場裏明明一千多 人坐在一起,但當你看到一個好的表 演時,你會覺得整個世界只有你和台上在溝通,那種時刻很美妙。」

《山水》以水墨下的自然為舞蹈素材(香港舞蹈團提供)
《山水》以水墨下的自然為舞蹈素材(香港舞蹈團提供)

憂鬱少年

長得不好就是「原罪」

對身體美學的探索,源於小時候他對身體的不自信。「做演員時我最享受上台前的緊張和內心感覺……我反而不是很享受自己的身體,可能因為小時候真的覺得很受傷,覺得我的 身體是不行的,有太多人的肢體和條件比我好了。」

在雲南大理出生的他是白族人,形容自己是一個學業成績好又頑皮的小孩。但在十一歲某日,突然被中央民族學院選入舞蹈系,他歸因於自己當天被罰企顯得特別顯眼。自那天 起,他獨自遠走北京學舞,變成一個很憂鬱的少年。

早上六時半起牀,練體能,跑步,拉筋,練民族舞,下午上課,晚上自習,日復一日。但他覺得體力鍛鍊不算苦,痛苦的來源是不快樂:「那種不開心完全是我自己想像,因為我可能天生敏感,天生比較容易放大一件事,所以看見其他同學表現得很好、被老師表揚,我就會很傷心很難過,因為這一行確實太講條件。你努力呀,都好像沒甚麼用。最簡單一個例子,男孩子到十三、四歲應該要發育了、長高了,我就是不長,然後你就會覺得這是一種原罪。」

畢業後,覺得自己沒甚麼前途,他便從舞蹈大學逃跑了,嘗試考進廣東現代舞團。「我認為我的民族舞跳得不好,那換另外一種舞種可能會有一點點希望。」在舞團鍥而不捨蹭課(旁聽)三個月後,終於獲得面試機會,順利進團。「現在回想是太危險了,有兩三個月是父母也不知道我在哪,我也不敢跟父母說我幹嘛,我怕被抓回去。所以每天的生活就是TVB,因為那時候廣東可以看TVB和 很多MTV,我喜歡張國榮和四大天 王,那時候也看一些港產片,總之一睡醒就開始看電視。」

思考造就飛躍 「我是有天分的」

加入廣東現代舞團是一個重要轉捩點,「現代舞的思維模式完全打開 了我,我才懂得,原來跳舞是這麼一 回事,原來跳舞是一門藝術,我才會思考,甚麼是藝術這些問題。如果我 一直學民間舞,你就不用思考這些問 題,『你靚得㗎啦』,傳統上只當你是 一個工具,你不需要思考,因為你愈思考,人們愈不鍾意你。」楊雲濤微笑着以普通話夾雜着廣東話回憶着:

「但是現代舞就不同了,你需要思考, 無人教你。跳吓啦,跳咩?唔知。跳啦,你想點跳?你嘅痛苦係咩?你嘅 開心係咩?所以,慢慢慢慢發現,原來我是可以有所發揮,我從小讀書好、喜歡閱讀和思考,原來在這一行,太幫得到我啦。我才發現,我是 有天分的。」

跨進現代舞,使他獲得一九九九年出演壯族舞劇《媽勒訪天邊》男主角勒的機會,「導演丁偉曾是我民族 學院老師,當時覺得我跳舞麻麻,但知道我去了現代舞團後有了很大改 變。」丁偉覺得楊雲濤很適合勒這個 角色,「有點像泰山、不守規矩。」 楊雲濤憑這個角色贏得第二屆中國舞蹈「荷花獎」比賽金獎。

「如果大家覺得我跳得好,可能是因為我做到一種母子之間的關係,和做得比較像一 個人吧。當時大家很少通過身體語言去表達一種母子關係,劇中媽媽懷着我就開始走這條路(尋找太陽),然後她保護小時候的我,跟那些獅子老虎搏鬥。慢慢媽媽年紀長大,我就像 泰山那樣保護她,我背着她。最後她走不動,在我的懷裏死掉。我現在想起來,我真的有太多傷心事可以拿出來演了。你知道嗎?因為我跟我父母相處時間不長,只要一想到他們,我就可以完全投入。」

舞者劉雅蓮和賴泓甫,示範合家歡舞劇 《鬍鬚爺爺之詩遊記2.0》的雙人舞步
舞者劉雅蓮和賴泓甫,示範合家歡舞劇 《鬍鬚爺爺之詩遊記2.0》的雙人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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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團風格剛柔並重,並糅合武術;圖為舞者陳代雯。

張國榮與傣族舞

另一次對他很重要的舞蹈演出是 《雲之南》,導師提議他參考張國榮演 唱時的嫵媚,「這是一個傣族舞,和 北方男性很不同,南方男性有一種優雅陰柔的一面,所以在排練時,他說我要學習張國榮的眼神、他的狀態。 我去看他的演唱會來研究,你會發現 他的動作不大,就是小小的、一點點 的,但是很吸引人。」這次演出讓他獲得第七屆「孔雀杯」舞蹈比賽獨舞表演一等獎。

不久,他獲得加入香港舞蹈團的 機會,他亦勇於要求擔任「首席舞蹈 員」的位置,最終如願以償。但現在的他不諱言說,自己是憑外型獲得這個銜頭,「舞團當時很傳統,希望有 一個人站出來像一個主角,我都知道廿七歲的我(外形)是OK⋯⋯但我並 不享受這件事,又不覺得自己跳舞跳 得很好,但我達到他們的要求。」他 說得謙虛,但事實是在擔當首席舞蹈 員期間,他憑舞劇《水滸傳》及《大地之歌》獲二○○三年香港舞蹈年獎。

三年後,他捨棄名銜,轉到城市當代舞蹈團跳舞,「我到了這個年紀,想跳一些自己真正想跳的舞。」他再憑《霸王》演出獲得二○○六年舞蹈年獎,翌年他出任香港舞蹈團助理藝 術總監,正式告別表演生涯,開展編舞新一章。

受挫經歷成為資產

回顧這四十年跳舞歷程,他笑言是「夫復何求」。現在到他幫助其他舞者建立自信,不要受困於標準。「做我們這一行的每一個人,其實都不容易,他的路絕對不是直的,或者他的目標不一定是在藝術世界那裏。我本 人經歷就是這樣,原本以為自己搞錯 行,原來發現其實沒搞錯,完全是對 的。現在回過頭想,原來你搞藝術, 這一種(不被看重)經歷是很重要, 都是一個找回自己的過程。」痛苦中,學會捨棄滿足社會標準的欲望,永遠 保留空間去發問和懷疑、並追求進步。

訪問結尾,記者忍不住詢問:「你常常謙虛地說自己跳得不好,那你如何叫舞者要有自信?」楊雲濤又再次說出出人意表的答案:「你不覺得一個人愈謙虛,其實個人愈自信嗎?我覺得自己是自信的,只是我不需要扮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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