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巿本身是個論述,而真實作為論述的對象而存在,我們僅僅藉由在城巿居住,漫步,觀察,才能真正談論她。本地國際新聞記者甄梓鈴選擇以獨立記者身份,親自走訪歐洲現場,出版採訪文集《自由未竟─獨立記者歐洲採訪紀實》。她和瑞典人談諾貝爾文學獎,與從IS區被救的雅茲迪族博士生回顧種族屠殺之悲痛,訪問波蘭前總統華里沙的改變,與東德最後一個逃亡者談圍牆記憶,在斑駁的歷史脈絡下,她希望文字能成為真實的紀錄,「不要讓真相被遺忘,盡量把歷史,新聞事件發生的事記下來。很老套一句,新聞就是歷史的初稿。」
發掘新聞角度
甄梓鈴在中學時對歷史深感興趣,後來遠赴英國讀大學,開始在網綕上寫生活觀察和紀錄,如倫敦奧運、戴卓爾夫人逝世等。在柏林圍牆倒下廿五周年,她特意到布蘭登堡現場,親眼看到老年人相擁而泣,縱使語言不通,也能強烈感到兩德統一的歷史意義。她還有半年時間,待過瑞典南部作交換生,北歐的一切都有着新鮮感,促使她更想記錄當地的人事物。
直至畢業回港,甄梓鈴進入報館做國際新聞工作,跟進每日新聞,主要依靠外電翻譯,涉及很多國家的不同議題,往往要在短時間內梳理事件來龍去脈,整合分析,可謂相當大的挑戰,但她同時感到是佷大的樂趣。之後她跟着資深記者去做國際專題,如因應難民潮與法國恐襲,策劃「歐洲大變局」專題,或者是「十個詞𢑥看世界」,挖掘國際新聞的不同題材。她轉到另一間網媒,曾經有機會做深入的國際專題,但後來隨公司經營有變,又變回做即時新聞,鬥快鬥Page View。有次她負責的國際專題,是從耶路撒冷鐵路講以色列衝突,雖然是靠外媒的報道和觀察,內容已經很豐富,但她不禁想,為何不跳多一步,自己走入現場去做呢?
她記得初入行時,報館有個同事自費去突尼斯採訪,「原來記者會熱血到一個地步,當有自己很關心的議題,很想讓讀者知道,但公司沒有經費,是會決心自費採訪。」那時在旁看着同事的她,也想知道這條路是否可行,能否把自己的觀察和第一手新聞帶回來。後來,南韓前總統朴槿惠親信干政案鬧得沸騰,於是她借旅行為名,親身走訪當地的示威集會現場,「現場採訪可以面對面,近距離接觸,視覺,嗅覺,對周圍環境的觀察,甚至受訪者所持着的banner,有很多細微的觀察,都是對你了解新聞事件很大的幫助,是發掘新聞的角度。」
東歐劇變與香港
她決定辭去正職,以獨立記者身份走入國際新聞現場。離開香港,到歐洲採訪交出的第一份功課,是捷克的書寫,那年正值二○一八年夏天,是布拉格之春五十周年。
她走在布拉格街上,看到當地不論是官方和非官方,都有很多布拉格之春的紀念活動,「目的只有一個,提醒人們毋忘歷史。當地老一輩的人都會對我說,好希望年輕人一代可以汲取歷史教訓,捍衞現在他們擁有的自由和民主。這些套用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她參加了布拉格的歷史導賞,跟隨導遊Mike的腳步穿梭大街小巷。她發現,導遊是生於共產主義倒台後的九十後年輕人,因為鍾情布拉格風景,才做導遊向世界遊客講述國家的歷史,「他分享的故事只是父母爺嫲經歷過的事,但我覺得他所做的是,每個人做少少,就是歷史傳承的意義。」她也到訪捷克作家克里瑪(Ivan Klíma)的家,重談作家昔日於打壓下,離開和留守的掙扎,「當年布拉格之春,文學界作家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到運動被鎮壓,他也沒有選擇離開,他說是基於自己熱愛這個城巿和語言,所以選擇留下。」她聽着克里瑪細說城巿的過去,留下的人生活不易過,作家被打壓,作品被禁,有不同生活挑戰,「來到今時今日,二○二一年,這篇文都有它的意義。」
書中的第二章,以東歐劇變為題,探討波蘭、匈牙利、德國和捷克的不同議題。她坦言,做國際新聞純粹出於對當地議題的關心,抱住客觀心態,基於當地民情歷史去分析。「讀者覺得,外國的案例都可以套用在香港,這我是理解的,好多問題都是全世界共同面對。尤其現在社會環境不斷變,我覺得認清世界格局的趨勢變得更重要,大家要保持理性,多看不同資訊。」
世界是互相影響,不同地方發生的事情及其處理手法都有值得借鏡的地方。譬如新聞自由的倒退。波蘭於一六年通過新媒體法,賦予政府直接任命公共媒體機構主管的權力,公共媒體受有限制監管,當地《選舉日報》的總編輯米奇尼克對她說:「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講真話。」在匈牙利,歐爾班在二○一○年再度上台後,更着手干預新聞自由,甄梓鈴所認識的匈牙利fixer,便是被打壓的新聞網站《Origo》前總編輯,至今他仍堅持和志同道合的人辦獨立媒體,監察政府。「匈牙利做獨立記者都不容易,有很多限制下,他們仍有很多嘗試,帶出一些議題給讀者。這令我好感觸,我在這一行都有高低起伏的時候,一路走到現在,好多人說香港新聞自由倒退,同行都想轉行,覺得香港新聞界正在打一場硬仗。可以做的是繼續報道。我不會想得太悲觀。不會未打先認輸。」
文字的吸引力
她的文章雖然牽涉歷史政治,但無論在宏觀角度分析,或是小人物經歷歷史的角度,都是淺白易明。對她來說,作為一個記者,最重要的一條寫作規條,是報道真相,忠於事實。「寫作上,要好小心處理每件新聞事件,任何消息的傳出都要做核查,記者和一般KOL的最大分別是,你所寫的,所報道的,不能有錯,有錯是不可原諒。」
她依然堅持,要將重要的新聞議題帶出來,這感覺甚至比以前更強烈,「可能較冷門,不是大眾最關注,但你覺得有其意義,你是應該盡力把你想講的信息透過報道的方式帶出來。」她走進歐洲現場,把讀者和國際新聞距離拉近,「當社會迷惘,更加要了解更多世界新聞。」
在新聞影像氾濫的年代,追求有圖有片有真相,但文字對她來說,始終還是吸引。「我下班後好累也想睇片多於幾千字的文章,但我始終覺得文字是有它的吸引力,有它的力量。能夠把文字報道結合,成為一本書,對我來說的意義,是那一年的經歷,十幾年後重讀這本書,會不會有另一番的意義和感受呢?歷史已經過去,但上一代的歷史,在新的時代有什麼意義呢?這很值得反思。時代不斷變,政治和歷史環環相扣,又互相影響,文字就是一個很真實的紀錄,不要讓真相被遺忘。」
PROFILE
甄梓鈴,國際新聞記者。二○一八年夏天,毅然辭去報館工作,以獨立記者身份赴歐洲採訪一年,駐紮瑞典,經營《三角尺北歐新聞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