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六四三十周年,真相追求未果,內地言論自由氣氛已愈見收窄。香港創作人黃衍仁自從發表歌曲《媽媽你沒有過錯 891930》紀念六四,其他作品亦被中國音樂串流平台網易雲音樂下架;年初,黃霑填詞的《人間道》被列為禁歌。
儘管藝術創作隨時踩紅線,抱持「我不說,誰說」精神者大有人在。舞台劇《5月35日》編劇莊梅岩被人問到,六四過了那麼多年,還有什麼好寫?《五》劇監製列明慧說:「正因為過了三十年仍未解決,政府未立案調查,死了幾多人都未知,天安門母親仍被監控,怎可說重新出發?」
由廣場到劇場 亡魂與難屬回望六四
5月35日,曾是逃避中共政府網絡審查的說法,不過在香港說六四,何以要說得這樣委婉?《5月35日》舞台劇編劇莊梅岩指出,如此命名不為忌諱,而是想用陌生的說法,令人對已說了多年的日子多點思考時間,想一想才發現是6月4日。
劇本以一對老夫妻為主角,他們是沒有加入「天安門母親」的難屬,老太太一直放不下六四事件中死去的兒子哲哲,奈何要照顧年老的丈夫而沒行動,後來發現自己患病,隨時會先走一步,便決心要在臨死前光明正大地在六四拜祭兒子。宣傳明信片上的畫作,畫了哲哲生前的書桌,上面放滿了他生前的物件,例如《河殤》雜誌、「人民不會忘記」的紅色頭帶,還有他的學生證,但全都分別以膠袋套住,被編上號碼。「這加了畫家楊東龍的藝術想像,因為六四紀念館設有一個遺物箱,裏面放了搜集得來的六四遇害者的遺物,全用膠套套住。」監製列明慧兼「六四劇團」創辦人解釋。
莊梅岩和列明慧在六四發生時都是小六學生,但三十年前的事歷歷在目,莊梅岩說:「長輩的反應令我很深刻,我和父母一起追看新聞,發生屠殺後,老師在班房哭,帶領我們做剪報、壁報、討論。那時好深印象,因為大家都對大學都好有憧憬,覺得自己將來就是這種人!」
成為創作人後,六四依然存在她的check list中,只是苦無機會或未有靈感動筆。九年前,她當上人母,漸漸對「天安門母親」的理解有點不同。「我開始覺得可以代入,但同時覺得會否太理所當然,不夠sparkling呢?反而直到我父母病了,我便慶幸自己能照顧他們,不禁想像那些六四事件中子女罹難的父母,他們不止要承受這種傷痛,在內地敏感時間更被人禁錮、騷擾、記錄在案。如果我是其死去的子女,我會很憤怒!這情感令我好想寫這劇本。」
那隻「手」 正干擾創作自由
《5》劇在5月底首演,甫開售旋即在三小時內售罄,後來更宣布在7月加場!在近年政治低氣壓之下,列明慧對此成績感到喜出望外,「可能因為莊梅岩寫劇本,也可能是六四三十周年的關係吧。」列明慧說。此劇吸引觀眾,同時也惹來威脅。安排這次訪問前,列明慧堅持不可到劇團採訪或拍攝排練,以免透露借出場地排練的劇場,受人滋擾。
這也非空穴來風,回想數年前,劇團正排演劇目《在廣場上放一朵小白花》,當時有演員收到電話,以「你可能會失去一個市場」威脅,最終迫使部分演員和幕後工作人員退出。「《小白花》那件事我聽到都覺得好震驚,點會在香港發生?在深圳做俾人冚檔就好明,但在香港做都打電話嚟,我就覺得隻手伸到埋嚟!」莊梅岩憤然道。
今次《5》劇也有人來找莊梅岩,着她別寫,只是演出前她不欲多說,「做創作面對這情況真是好不幸,『他』真的來找我,將來有機會再講此事……在香港土生土長,以往只會諗賣得好不好,不會想什麼事可不可以講。」莊梅岩愈說愈扯火,不只親身面對威脅,對於政府對六四避而不談,更是憤怒,「教科書不可以寫,連開個紀念館,『對家』都想去搞?邊度有咁無恥㗎?」除了要避免排練場地被公開,因為早年在大陸訂製的佈景板,曾因寫上「六四舞台」的名字而無法入境,今次道具製作也相當小心,連紀念品布袋也在香港製作。
莊梅岩以往的劇作不少都批判社會,例如《教授》針砭教育制度,《野豬》探討新聞自由,但直指中共視之為禁忌的六四事件倒是首次。在公布《5》劇演出前,有兩、三家公司曾找她談合作,「傾到咁上下,我告訴他『我知你想上大陸,我明年有個六四的戲,不知會否影響到你』,他聽到後,本來這樣坐(前傾),即刻靠後,真係TVB劇咁,明晒啦,之後就無咗件事。其實我預咗,因為他要上大陸,是千幾萬投資。」
雖然獨裁政權明目張膽干預,但莊梅岩一臉大無畏,她坦言自己絕非特別勇敢,只是自覺相對幕前演員,編劇反而簡單,公司可以杜撰編劇名字,她也可以把劇本post上網,不會因不能寫而餓死。「我的損失一點也不大,誰損失大?何韻詩、黃秋生、黃耀明損失就大,他們的樣子沒得變。我知道近年有些公司合約,會列明『如果公司因為你的政治立場而有任何損失,你要賠償。』這做法就是要演員別表態、聯署。我不會怪那些不出聲的人,但要強調出聲的人損失有幾大。黃秋生是戲癡,他損失的不只是錢,還是他最愛的東西。」莊梅岩說得肉緊。
被不斷篡改的歷史
六四事件距今三十年,有人問莊梅岩為何還要寫?她認為無論當時是否在場,作為一件歷史事件,也有必要知道來龍去脈,即使沒經歷過中日戰爭,也需要知道。「正如何冀平會寫《明月幾時有》,和平了都寫,何況六四還未解決?」政府未立案調查,確實死亡人數未明,天安門母親仍被監控,「有記者跟我說我才知,有年輕人覺得事件與自己無關,不用理會。但我覺得這樣好傻,你可以因為情感上不願意,文化上價值觀不同,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但你不能否認中國暴政正影響香港政治,我們怎可不去抨擊它、追求公道,要他們面對這?他們不承認錯誤就永遠不會改,即是這種事將來有機會再發生。」
莊梅岩直言覺得現在的香港好黑暗,「六四、回歸、雨傘,非經過殺戮之下人性不會顯現,以前想像不到的嘴臉。」她在排演前,做了大量資料搜集,更會影印一些篇章予演員,讓他們了解背景,其中一份是廿三位採訪六四事件的香港記者撰寫的書本,「他們在1990年寫成,距離事件發生好接近,情感好真切,但今日看回來,很多人已『轉軚』。」 變臉之術,香港人還見識得少嗎?
學校巡演 舉步維艱
「六四舞台」劇團至今已成立十年,創辦人之一的列明慧曾是六四燭光晚會的首位女司儀,後來不想只限於晚會形式紀念,而與朋友成立劇團,每年舉行學校巡演和公演。《5》劇屬公演節目,即使十場爆滿,觀眾亦只是四千人,她更想做好學校巡演的劇目。今年學校巡演劇目是《大海落霞》,故事圍繞中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與太太劉霞。可是雨傘運動後,想進入學校演出比以前更艱難,「六四變得敏感,即使老師想做,校長也有大阻力,有次演出完,校長竟決定不頒錦旗給我們,老師也很尷尬。」
全港五百幾間中學,我們今年最好成績的一年也只有四十二場,不多過十分之一,中途亦經歷過低潮,演出《在廣場上放一朵小白花》只有六場演出,現時我們也是做一場蝕一場。」而《大海落霞》則有老師要求他們事先提供劇本過目,甚至要先審視演後座談的內容,比以前敏感得多。
二人眼見建制派在傳媒及網絡製造了很多「真相」,列明慧說:「他們將片段剪輯成另一版本,說學生不是為反腐敗和爭取民主而走出來,而是別有用心,這說法更是愈來愈多。連香港人都這樣說,原來隨着時間過去,我們不說,他們便會說成另一回事。謊話會變真,我已沒想平反、追究屠城責任這樣理想,能守護真相已好好。」她們都認同既然無法跟對家鬥大聲,不如運用藝術的柔韌力,說人性的故事。
《5月35日》舞台劇
日期: 7月26至28日(五至日)晚上8時; 7月27至28日(六至日)下午3時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票價:$200至$340
查詢:www.stage64.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