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錄片《千年一問》中,從鄭問身邊的助手,到日本講談社編輯、多地漫畫家都對這位大師的才華予以肯定,盛讚為天才。無論是他以水墨藝術筆法畫漫畫,瀟灑狂放與細膩並重的畫風,還有筆下角色的豪情俠意,都使人讚不絕口。電影拍攝近二百幅鄭問原畫,模擬多個獨特作畫過程,更將名作《長坂坡》製成3D動畫,突出大師的功架。
但在一代漫畫宗師的人生裏,常遇生不逢時之挫折。導演王婉柔指,電影更想重視的,是鄭問「人」的一面,思考其人生:「他就是那種燃燒人生,追求完美的人。但他好像永遠錯過黃金時代,的確是很惋惜心痛,生不逢時,但若不是這樣,又不會留下這些影響。」
走進各地漫畫產業
鄭問一生的漫畫作品遍佈台灣、日本、香港,中國,電影製作團隊也走訪多地,訪談與鄭問創作生涯有關的漫畫及出版界人士,王婉柔談到此拍攝採訪五十多人,「認識鄭問的人都說他對人很好,評價都正面,也可能鄭問去世走得太突然,身邊人都很惋惜。慢慢覺得他是熟悉的長輩,劇組每天都會想着他,不像遙遠的大師。」
鄭問生於台灣,發表《鬥神》、《刺客列傳》、《阿鼻劍》,到了一九八九年受日本講談社漫畫編輯栗原良幸發掘,在週刊《モ-ニング》(Morning)連載《東周英雄傳》,成為台灣首位進軍日本的漫畫家,獲日本漫畫家協會「優秀賞」。鄭問生前的採訪片不多,一段是他在日本獲奬後接受訪問,提到自己得不到台灣讀者的肯定,反而來到日本才找到這麼多讀者。
他在日本發表《深邃美麗的亞細亞》、《萬歲》、《始皇》等作品,然而,除了語言不通和生活環境轉變,其創作也在日漫巿場出現「水土不服」,難以回應日漫讀者的期待和閱讀口味,最後選擇回到台灣。及後鄭問再次外闖,來到香港。王婉柔表示:「雖然鄭問只在香港待了兩年,但電影裏香港佔的部分蠻大,我是放大了香港的段落,因為我定位香港的經歷對他很重要。」
鄭問在香港的其中一個作品,就是與玉皇朝出版合作改編布袋戲創作漫畫《大霹靂》,只連載二十期便毅然結束。導演採訪了香港的漫畫編劇、鄭問助手,還有漫畫分色公司電腦著色師等,他們憶述鄭問在港繪畫的工作,壓抑不歡,時常到海邊散心。她疑惑:「大家都想,鄭問在香港的時間不快樂,很壓抑。我也想問他(鄭問)是不是,或者為何只畫了二十期連載就結束?(鄭問)本人不在,的確是有困難,但從訪談中知道鄭問是為人着想的人,他也說過英雄的條件之一是有禮貌,這可能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所以就算能問他,他可能也不會直接回答不快樂。」
但王婉柔也指出:「《大霹靂》連載了二十期,鄭問從中體會很商業、快速的操作,也影響到他往後的畫風,還有向遊戲發展,除了數位時代的改變,也是香港創作的時間給了他養分。」
二〇〇三年,鄭問選擇隻身赴北京及珠海參與網絡遊戲製作,花上幾年時間籌備《鐵血三國志》,最後無疾而終,王婉柔提到,拍攝這套電影時,無論受訪者和工作人員都有哭,她自己也曾落淚,「像受訪者提過鄭問常去頤和園,當我身處頤和園時,也想到這裏有很多歷史時代故事,而鄭問是個熟讀歷史的人,也籌備《鐵血三國志》,我猜想他常來這裏時在想什麼,感到很悲傷。」她指,當時鄭問一個人留在北京,人生路不熟,而且由創作者到領導的身份轉換,有救世主般的角色帶領創作團隊,「來到這麼遼闊的地方,我也感到很深的距離感,會想像他的情緒。」
「心痛的是,鄭問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沒有成功,或是世俗定義的成功。」她提到,去年十月在台灣放映後,有觀眾說原來天才也有失敗、生不逢時的時候。對此,王婉柔想到:「鄭問也會遇上挫敗,但他會對身邊的助手說,不要緊,已經有下一部作品的構思。看到人遇到低潮的方法。大家都很敬佩他。」
逢時的相遇
她既感嘆鄭問生不逢時,卻又認為相遇必有意義。「他好像永遠錯過黃金時代,在台灣日本雖然也捉到漫畫發展頂峰的尾巴,但來到香港,卻錯過了港漫的黃金年代,到中國參與網絡遊戲卻又太早,遊戲技術不夠。但怎樣定義成功和失敗呢?鄭問遇到不同地方的人,譬如中國的年輕人,影響他們,現在他們都是知名重要的創作人。」
「電影拍了兩年多,我常猜想現在的鄭問如何看自己的人生。我想他回顧人生,應該很寬容,他過去都是很「ㄍㄧㄥ」(台語),就是緊張,很執着,因為他是很認真的人。但我覺得到了北京後,接觸很多人後就寬容了。」在電影裏,鄭問化身成一個2D動畫的背影,由鄭問的兒子鄭植羽扮演父親的姿勢神態,遊走於不同城巿,回顧一生來時路,也像親自聆聽他人的想法。
來到最後一幕,「鄭問」獨遊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院,細看館內展出往昔自己的一筆一畫,接着再播現實展覽中觀眾人頭湧湧的盛況,王婉柔說:「張學友有首歌叫〈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我也想到——『他們來看我的展覽』。在鄭問五十八年人生,他有過很多情感連繫,一個人來看展覽,有一個人的反思;後來很多人進場,很多的情感連緊。他對人很好,重感情,這些情感沒有結束,會流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