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仍有不少藝術家在La Ruche租用工作室,過着愜意簡樸的生活,在寧靜的城市一隅埋首創作,並定期舉辦展覽。
舞台設計師Nicky Rieti
一月中,剛好遇上La Ruche駐場藝術家羣展,為了解現在La Ruche的情況,便貿貿然在展覽開幕的那個傍晚不請自來。如今租用此處工作室的藝術家,恰如往昔,身份和創作依舊多樣,有的是本地年輕雕塑家,有的則是外地移居巴黎有一定年紀的畫家。在展覽內與人攀談,表示想聽更多關於La Ruche的故事,他們則轉介我找英語講得最好的Nicky。
Nicky顯然是這裏的元老。戴着絨帽,穿着大褸的他,跟我打聲招呼後,又要忙着照顧安頓其他訪客,與每位寒暄一番。好不容易,終於有機會向Nicky解釋來意,但他先與我「討價還價」。「訪問我可以,但你先告訴我,香港現在究竟怎麼了?」他表達由衷的關切。
要把香港的情況完完整整的說清楚,是不可能的,只好約略簡述抗爭的緣起,事情的發展,個人的感受。不知花了多少時間,但講完已經是八、九時;Nicky看看手錶說:留個電話,擇日詳談。
七二年的春天
隔天早上,在La Ruche長滿攀藤的大閘外等了一會,Nicky便出來迎接我們。
他領着我們參觀La Ruche院落。先看最早建成的「蜂巢」主樓,主樓三層統一是八角形的空間,透明的圓頂天花讓自然光照射入樓,滋潤室內的植物盤栽,除了木梯的「磯磯格格」聲,這座古建築仍保養得相當好;在主樓的旁邊和四周,是這百年來陸續擴建的新樓,樓與樓之間是一片花園,花叢旁有不少雕塑和裝飾。在Nicky數着每幢建築的落成先後時,已經到達他在花園角落的獨立生活空間兼工作室。
Nicky打開門,逕自走到廚房,煲壺熱水沖好茶,便坐在畫桌旁。一切習慣動作是這麼理所當然,明顯他已在這裏生活多年。「我是在這裏一段時間了……但有個男人,他在那幢樓房出世,在此已住了八十年。但他不懂英語。
「而我則在一九七二年的春天來到巴黎。」那年,Nicky廿五歲。當時La Ruche的租客之一、畫家Francis Biras透過熟人得悉,Nicky正愁住處,便告知他和幾個有同樣苦惱的年輕人:La Ruche可以收容你們,「我們需要年輕藝術家來佔用空置的工作室,以展示這個地方能夠重拾往日的景象。」
那時候,La Ruche剛逃脫推土機的魔爪,但由於內部基礎設施不足,沒有暖氣,也沒抽水系統,所以除了身無長物的年輕人,沒人願意住在這裏。和Nicky同期住入La Ruche的,大多已因成家立室,或需要更大的工作空間而搬走。「但自那時起,其他人也來了……其後幾年,愈來愈多藝術家進駐La Ruche。」Nicky慨嘆,縱使La Ruche提供的工作室不大,也不夠實用,但在寸金尺土的巴黎,就如香港,能夠以平價租到地方,總比沒有好。
所以,從La Ruche復興起就有很多人輪候加入。此刻,La Ruche駐場藝術家僅有三十五人,平常應有五十人,但由於要進行翻新工程,部分工作室要暫時騰空。
作為劇場工作者
理論上,只要La Ruche接納了申請,藝術家便可以永久租用工作室,「但你需要持續的藝術活動。」而Nicky的藝術活動,一直是劇場的舞台設計。
但Nicky從美國來巴黎的初衷只因父親住在巴黎,完全與劇場無關。「當我來到這裏,我對劇場一竅不通。但在當年,人人都可以在劇場工作,很少人願意在劇場工作,因為在歐洲,劇場是給那些無能的人做的。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又沒什麼證書,完全沒長處,你總可以在劇場工作。」
「在法國以至歐洲,在劇場表演的演員,不准在墓園內埋葬。」Nicky語帶沉重地解釋,在天主教文化下,劇場工作者總低人一等,視他們與惡魔做交易。當然,歐洲歷經多年世俗化,對劇場的偏見已成過去。但他也笑言「我不在乎,魔鬼也不會要我,耶穌也不會在乎。」
最初,Nicky只是被朋友臨時拉夫,找去當劇場節的幫手,後來慢慢認識了劇場專業人士,自然就做起舞台設計工作。一做,就做了四十多年,其間兩度奪得法國國家莫里哀戲劇獎的最佳舞台設計獎,見證巴黎劇場界的興衰。已到從心所欲之年的他打算,今個夏天做完最後一部劇,就正式退休,轉而繪畫或造微縮模型(Diorama)。
鄰里關係
回顧過去五十載,在La Ruche過的生活對他影響深遠。畢竟這裏與蒙帕納斯咖啡館尚算相近,年輕時,他與朋友常常會流連圓頂餐廳(La Coupole),吃喝談天,在那裏可以感受到從上世紀二十年代就沒變的風景,那種文藝氣息。
更重要的是,「與其他鄰舍每天見面對你很有幫助。他們都在創造不同的東西,與劇場毫不相關,但我們都面對同樣的問題,在做同樣的探索。」
Nicky說完,已是日上竿頭,肚餓的小貓突然冒現,提醒Nicky是午飯時間。
版畫家Jan Olsson
除了Nicky,La Ruche的租客中,還有一位生於美國的畫家和雕刻師:Jan Olsson。在Nicky的介紹下,Jan也願意撥出一點時間,接受突如其來的採訪。
決定性時刻
Jan的工作室是在蜂巢主樓的底層,打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她掛在牆身的舊作,以及她做版畫要用的機器和鋅盤。這些都是她一九八八年搬入來時添置的。「當我搬入來工作室時,藝術家要自行付費翻新空間。現在基金會會幫忙,但以前是藝術家自己決定。」
這是Jan在巴黎第一間屬於自己的工作室,回想起來,若不是有La Ruche這間工作室,她決不會從美國移居巴黎。「那是我藝術生涯中的決定性時刻。我可以斷言。」
以前,Jan在美國維珍尼亞州一所大學教授藝術,因大學提供巴黎西帖國際藝術村進駐機會,一直嚮往巴黎豐厚文化、讓藝術家發揮可能性的Jan,得以訪問巴黎三次。其間有一次,她認識了一個在La Ruche有工作室的朋友,朋友帶過她來看環境後,她就馬上申請,並最終獲批。「擁有這間工作室,容許我在法國發展事業,以及成為這個社區的一分子。」
感恩與回饋
不知不覺,Jan就在此扎根三十年。至今她仍對La Ruche非常感恩。不僅工作室租金低廉,La Ruche亦確保藝術家有穩定的地方工作,不必瞻前顧後,擔心下一刻又要搬去別處。「穩定,對於長遠計劃和投資非常重要。時間和金錢。」
但除了穩定,La Ruche整個環境也對藝術家大有裨益。Jan說,像她這樣的外國人,初到巴黎時,或許未能瞬間結識到很多朋友,但「這裏給了我一個社區,有點像家庭,也容許我與其他藝術家交流。」而且,她認為這裏確實保留了蒙帕納斯的美學和文化活力,氣氛更是清幽恬靜,有助藝術家集中精神創作。
現時,Jan和另一位同儕,作為藝術家代表加入了La Ruche的基金會,因此可以參與遴選租客的過程。他們期望找到認真創作、又對融入社區有興趣的年輕藝術家新血加入。「我希望,我們可以保持這裏的安寧和社區意識、藝術家可應付的租金,繼續為他們提供穩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