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說現代主義建築是功能至上的,是反歷史的,它亦因此而惹來批評。美國建築評論家Robert Venturi,曾將現代主義代表人物Mies Van der Rohe的名句less is more嘲諷成less is a bore。1932年,在紐約MoMA美術館展覽的《Modern Architecture: International Exhibit》,將二十至三十年代的現代主義建築,定義為國際風格(International Style),但其實不同地方的現代主義建築,都有根據當地的文化、氣候和建築技術等而作出調整,並非跨地域的倒模式設計。
中文大學建築學客座教授何培斌指:「建築有地方性。香港和東南亞天氣炎熱,設計上有所配合,如唐樓有大露台、騎樓、窗,幫助通風。例如加多利山那些住宅的騎樓好靚,是香港的特色。」
灣仔友邦大廈整棟重建 建築師嘆可惜
在商廈之中,今年2月公布將會整棟重建的灣仔友邦大廈(下稱AIA),是個好例子。建於1969年,選址灣仔司徒拔道,偏離市中心,背後一座大山,非常有氣勢。負責項目的加拿大籍日裔建築師木下一,是植根香港一百五十一年的知名建築公司P&T的一員,他曾任香港則師公會會長,中環地標怡和大廈正是出自他手筆。何指:「木下一那時剛剛來到香港,這是他比較早期的建築,將當時的美國的現代主義帶到香港,並於設計上對應香港氣候。」
何認為AIA的風格,充分反映到當時建築設計傾向輕盈的精髓:「他整理了外牆跟玻璃的關係,三十年代紐約有好多玻璃幕牆的建築物,但由於AIA的地勢,太陽直射會令建築物很熱,因此木下一設計了『雙重外牆』,凸出的石屎外牆,為『縮』了進去的玻璃窗遮蔭,從外面看上去不會明顯見到玻璃。」何又指:「AIA的比例關係好靚,大廈一層一層建上去,但去到最頂部點『收科』呢?建築師特意把頂部拉長,好像戴了頂帽子,現在的建築師也經常用這方法。」
除了美學上的處理,建造方法亦相當前衞,AIA當時用預製組件建成,興建速度驚人,每十日建一層。Charles解釋AIA亦是香港首棟採用「預應力」(Pre-stressed)技術建成的高樓大廈。由於結構上,建築師把柱子移到外牆,室內除了電梯和洗手間等垂直管道的核心筒,室內基本沒有任何柱子,為了解決大跨度樓板的承重問題,工程師採用「預應力」樓板結構去抵抗地心吸力,引Charles的比喻:「就好像我們打麻將,洗牌之後用手將一行的麻將從兩端大力夾起一樣。」
建築物評級漏洞 現代建築難保育
二人都認為,AIA要整棟拆掉,十分可惜。何認為,那時期的建築,反映了一代人如何看待這城市的價值:「這時期很多本土則師回流,香港大學於1965年開辦建築系,培育了一羣本土建築師,加上1949年後,內地則師來香港執業,大家都在思考應如何做現代建築。」
然而,在香港要保育現代建築,一點也不容易。古諮會現時只對1950年代前興建的建築物進行評級。「假如我們在五十年後,就很難再看到五十至七十年代的建築物,因大多拆掉了。」但正如Charles所言,如果社會堅持不足七十年的建築都不需保育的話,那麼很多關於香港如何香港的歷史,都會隨之消失,「近幾十年的建築,對於了解香港何去何從很重要。」
香港雖有不同的保育團體,致力研究和保育本地現代主義建築,但Charles指很多戰後的建築都是私人財產,政府難以介入,「政府有方法去做,例如換地,或跟業主商討,但這亦有可能鼓勵投機炒賣,例如業主可以說:『你想要我新界間祖屋嗎?可以,中環換塊地給我吧!』所以政府正處於很尷尬的位置。」
誰決定保育價值?
常說保育並不是什麼都要保留,如何判斷建築物的價值,以及由誰來判斷,是保育的大難題。何認為,這唯有信任和尊重那一代人的決定:「我不認為什麼都要保留,如果像澳門市中心那麼什麼都保存下來,就沒有空間去建新的東西,變相亦無法反映時代特性。每個時代都應有機會去發展自己的時代價值,並透過建築去反映出來。例如你看文化博物館,醜到七彩,但它無疑反映到回歸前的狀況。今時今日做博物館,就一定不會這麼形式主義。」
他又忍不住提到中央圖書館:「中央圖書館更加是反例,我覺得應該要炸掉它!」那麼如果很多年後,大家覺得它很美,或擁有超越美的價值,那怎麼辦?何笑說:「所以要趁它未建立到這價值前拆掉它!中央圖書館好似一個中央集權的建築物,十足十北朝鮮共產黨總部,真係唔得……」
雖然講到十分勞氣,但何還是說:「我們整天講建築物的價值,除了對當下社會有代表性,也要考慮到四、五十年後是否仍然有價值。但當然,下一代又可以去檢視,假如他們真的覺得無價值,那就拆吧,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