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的搭棚工人、上海街的五金廚具、尖沙咀的藥房街、葵涌的貨櫃碼頭……攝影師陳漢榮（Wing）在過去十年，拿着相機記錄了香港的人與景物。
然而，這些平凡而重複的日常畫面，經過Wing用蒙太奇（Montage）的手法去排列、重組，裁剪甚或扭曲，竟呈現出城市的魔幻感——當仔細留意拍攝年份，更會發現每個生活的碎片的累積，原來也讓人猶如凝視那個時空。
現居香港的陳漢榮（Wing），是一位年輕時在美國紐約發展事業的商業平面設計師，十二年前回流香港後，他展開了自己的蒙太奇攝影旅程。在十八歲那年，Wing帶着自己用儲蓄購買的單程機票、兩個行李箱和一個電飯煲，從九龍城的老家走路五分鐘到啟德機場，飛赴美國修讀設計——他的老家就是九龍城的老字號粉麵店「陳明記」。作為家中九兄弟姐妹的么兒，他早於十二歲開始接觸藝術時已決心要到外國尋夢。
當年的Wing仍是個小六學生，踏入藝術世界是由學習西洋畫開始，師承香港藝術家黃祥（Michael Wong）。「當年表姐見我喜歡在舖頭畫畫，便給我黃祥的電話，着我找他學畫畫。我細細個已經在舖頭幫忙，很習慣打電話，我便自己打電話給他，問可否去學畫畫。」Wing說，老師很喜歡取材照片的影像，用畫筆像真地繪畫出來，後來成為他探索蒙太奇的啟發——將寫實的照片用抽象的手法呈現，是Wing對老師的致敬。
蒙太奇的城市織景
陳漢榮的攝影蒙太奇之旅，始於二○一一年他結束在紐約的設計公司，回流香港照顧病重母親的新生活。最初，他拍攝的作品都沒有人的元素，「初初回流，只會看到表面的東西。慢慢住下來，社會發生的事會觸動我成為題材。」
從事平面設計令他對攝影有多重想法，最終他選取以Photoshop作為自己的畫版（canvas），以相片形成去做蒙太奇構圖。「通常是40吋乘40吋，先會放入最喜歡的幾張相，之後其他東西便會自然而然走出來。」蒙太奇作品需要大量相片的拼貼，照片檔案要妥善處理，「well-organized 對創作蒙太奇很重要，因為創作過程中，有許多整理的工夫。」
在重複的畫面裏，Wing會發現顏色、構圖、光影的特色與靈感，也有城市的故事。例如香港的街招在他眼裏便有奇異的感覺。「香港才會將那麼鮮艷的字體砌在一起；還有layers，不同agency之間的競爭，將街招貼到亂晒大籠，形成有趣的構圖。」
有機生成的城市拼圖
來自城市本身的拼貼，確是另一種有機生成的蒙太奇。Wing說，疫情前的尖沙咀曾經有許多藥房，一間又一間的複製，構成特別的街境。「外國的藥房很簡約；香港也許受東南亞的影響，貨品包裝很鮮色，而貨品則排列得很齊整，一格一格的，這種城市景觀很有趣。」這張攝於二○二○年的藥房蒙太奇，與另一張攝於二○一四年的Urban-Tapestry 011香港街舖的夜景，都記錄着香港夜間的鬧巿，由人與商店編織而成的獨有景觀。
「我的瑜伽老師說，每個人都會散發能量，令不同城市有不同的氣氛。」也許是出生草根，Wing喜歡以普羅大眾的生活、寫實的情境取材——搭棚工人的建造給他cubical的立體靈感，拼出一張充滿正方體的構圖；銅鑼灣渣甸坊小販檔的鮮紅鮮綠色鐵皮，讓他聯想到八十年代唱片封套的New Wave Movement，「好似Off White的street graphics。」
「我兜了一個大圈回到香港，似是瞳孔立即放大。如果我一直留在這裏，可能只會感到『有咩咁特別』？也許離開過，看到的都變得很不同。」Wing說。
實務型創作
隻身到美國留學，畢業於加州帕薩迪納藝術中心設計學院 （ArtCenter College of Design），Wing形容那裏有種「軍訓型」的培訓對他影響深遠：「學校很講求紀律，一天會點名四次。我讀平面設計及包裝，課堂上的作品如果有絲毫瑕疵，導師都會即場當眾撕掉，因為做創作不是亂來的。」
Wing的實務型創作也許是由此而習得。後來他在紐約曼哈頓西村開設個人的品牌設計公司，客戶包括跨國私人銀行，工作項目有不少是大型的品牌形象設計，作為華人，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美國殊不容易。後來，他在紐約的時裝設計科技學院（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兼任平面設計大學教授五年，教授平面設計也教授商業課，將他的商業經驗傳授學生。
Wing不諱言自己是個實務的人，例如他至今創作過的數百幅蒙太奇作品，只會選擇性或按客戶的需求才印製出來，都是需求與成本的考量。他最近在香港辦的展覽，展出了部分作品，想看更多的話，可以看他製作的個人攝影集。
將細節放大的趣味
除了香港，Wing也在東京、巴黎、首爾、紐約及曼谷邊遊歷邊拍攝。最近他出版的首本個人攝影集《WING CHAN PHOTOMONTAGE》，輯錄過去十二年在不同城市拍攝的作品，有巴黎行人隧道內隨意的路人、擠迫的曼谷地鐵車廂、精緻排列的東京汽水機（晚間燈箱版）等，都是出自遊人的視角。其中，首爾一間地下街書店便讓Wing瞳孔放大：「書店店長的外形如深山野人般，很有型，書則放得亂七八糟，細看其中見到有法文書，有許多書都非常有趣。」
看蒙太奇照片的趣味，也在於仔細看每一片裁剪出來的細節。他有一張作品，攝於下雨天的紅磡快餐店落地玻璃外。有次，觀賞者跟他說發現相中的窗內有個「骷髏頭」，Wing一看果如其說，是雨點水印將兩個人映成的錯覺。他在想，自己由拍攝到製成作品，何以一直從未發現？如果將韓國首爾地下書店的作品印製成巨幅，也許愛書的觀賞者會凝視蒙太奇內的每一格照片，看看在那些凌亂的書堆內可有神秘的發現？
（作品：Urban-Tapestry 001, Cargo Containers, Kwai Chung, Hong Kong, 2013）
INFO
WING CHAN PHOTOMONTAGE EXHIBITION
日期：即日至5月14日
地點：Heritage Hall, 1881 Heritage
PROFILE
攝影師陳漢榮（Wing）生於一九六二年，成長於九龍城，十二歲隨藝術家黃祥學習西洋畫，十八歲赴美修讀平面設計，畢業於加州帕薩迪納藝術中心設計學院（ArtCenter College of Design），其後在紐約開設品牌設計公司。二○一一年回流香港並開始創作蒙太奇攝影作品，至今作品數目逾百，先後於香港、巴黎、銀座、京都、神戶、紐約、首爾、新加坡及曼谷舉辦展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