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是世界上內戰最長久的國家,已持續了七十多年,身為紀錄片創作者還是希望影片會帶來一點點的改變。」李永超花了兩年時間,拍攝紀錄片《惡人之煞》,身為緬甸孤軍後裔,面對國家戰爭和人性善惡,他深信紀錄片是貼近真相的辦法。
過往拍攝過緬甸的礦業、勞工相關議題,但他坦言:「這次製作的感受是最為痛苦。」
走進緬北戒毒所 歷時兩年拍攝《惡人之煞》
《惡人之煞》為今屆「歐亞紀錄週2022」的閉幕電影,曾獲提名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作品拍攝一名曾為克欽獨立軍的跛腳軍人,如今於緬北地區台灣晨曦會共同建立的戒毒所生活。
李永超談起拍攝源起,其實最初他在戒毒所是記錄來自緬甸各地的戒毒者經歷,例如他們如何與警察官員打交道或用錢收買法官,有的甚至與警察一起吸毒,各式各樣荒誕事,但李永超發現所拍內容過於鬆散,欠缺明確目標。
直至拍攝二個多月後,「惡人」才進到戒毒所裏。
在電郵訪問裏,李永超以「惡人」來稱呼片中主角。他指,那時和對方簡單聊天,知道他兒時被抓伕而成為軍人,後來在戰爭期間失去左腿,「當晚我就決定要全心拍他。」
緬甸自一九四八年獨立後,持續內戰,其中克欽獨立軍與緬甸軍政府長年對立,血腥衝突不斷。「惡人與我兒時都有被武裝抓伕的經歷,那種經歷對我而言,是恐懼、也是個糟糕的回憶,甚至在內心永久留下陰影,所以當我碰到這樣經歷的人時,對他就會有一種投射與共感產生。」李永超憶述自己比較幸運沒有被武裝抓走,「多虧那夜在父母百般阻撓並用美酒佳餚款待武裝隊,武裝才願放過我。」
「緬甸是世界上內戰最長久的國家,已持續了七十多年,身為紀錄片創作者還是希望影片會帶來一點點的改變。另外我曾在拍攝的一年前寫過一個短片劇本,劇本的內容就是關於因戰爭而失去一條腿的士兵,如今有真實的人物出現在我面前,我為何要再去拍編寫的東西,我應該拍真實的他。」
當這位惡人褪下軍服與槍械,日復日在教室聽牧師講解聖經,他如何回顧過去的種種惡行?為了「拍真實的他」,李永超用上快兩年的時間拍攝和溝通,內心卻折磨得曾一度想放棄。
紀錄片拍攝之難 李永超:我也是懼怕他的
作品記錄惡人和其他戒毒者日常相處,用餐、踢球、上聖經班等生活,以及拍攝他如何回答導演的提問。李永超坦言,前期的拍攝只流於表層,「所捕捉到的他,多數是浮誇、高傲、不真誠、他在偽裝、他在表演,而我也是懼怕他的,還沒有真正走進到他的內心世界,取得他的信任。」
他指今次紀錄片是首次探討人性的善惡,「過往製作多數是承受體力的折磨,這次則是內心的折磨居多,雖然我中途一度曾想放棄,也休息了一陣子,但還是挺了過來,最終沒有被惡人擊敗。」
後來李永超慢慢融入戒毒所的生活,像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與他們一起聽牧師講解聖經,一起祈禱、在食堂用餐,「我成為他們的朋友而不是一個導演。」戒毒者烤了肉甚至主動說要分一份給導演吃。
「隨着時間的流逝,當我在戒毒所時,變成一個他願意跟我傾訴的對象時,我們之間的溝通就一切都不一樣,我們的關係也就不一樣了。」李永超說。
內心的真誠 事實的真相
在李永超的鏡頭前,惡人從支吾以對,去到他開始娓娓道來過往的暴戾凶惡:侵犯女性,接受軍人訓練後,如像殺人機器,動輒有了殺人念頭,連家人也畏懼他。他甚至形容自己過往在戰爭中殺戮的生命,不過是些數字,而語氣不滲半點悔疚。
於紀錄片的尾聲,記錄了李永超和惡人一次很長的對話,是二人唯一一次正式對談。當惡人憶述昔日親手開槍殺害隊員,以及因中地雷而炸斷腳的經歷,李永超多次追問對方關於道歉和後悔:
「我想要得到他內心真正的答案,因我覺得他之前的一些回答不夠真誠,尤其是在面對一條生命時,他總在敷衍、逃避過去、也躲避我的問題,所以那次對話我才會一直對他重覆提問,也鼓起勇氣與他正面對決, 甚至有點逼迫他,也許這是離真相唯一的辦法。」
他指,那場對話解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但他所說一切到底是不是就是真相,也留給觀眾們自己去評斷。」無論個人惡行、或是政權與國家的暴力,唯有直面凝視,真相才能夠愈辯愈明,別無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