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港波浪翻滾,中式漁船揚帆起航;車夫拉著沉甸甸的人力車,走遍大街小巷。回看六十年前的黑白影像,猶如打開了時間囊。鏡頭內,可見早年人們貧窮質樸,過著刻苦而簡單的舊時光;鏡頭外,李福志也是靠一雙手和一部蔡司相機,去撐起一家五口,充分體現獅子山精神。
生於新加坡的李福志生前寂寂無名,甚至不以攝影師自居。一九四七年,二戰後新加坡一片狼藉,二十歲的他獨自乘船到香港闖蕩。當時他教育程度低,生活捉襟見肘,只好投靠經營照相館的表親。一九五四年起,他借來蔡司相機自學攝影,在山頂為出手闊綽的旅客拍照,又到處拍攝熱門景點,再沖印照片擺賣,以雙手創造命運。成家立室後,他曾為難民拍攝身份證照片賺錢,後來搵食艱難,索性歸隱開士多,又曾在上水賣雪糕。
千禧年代,李福志將塵封的底片重新沖曬,重返山頂兜售,輾轉遇上伯樂。於他過身後為其出版影集《流光迅影香港情》、策劃相展的艾思滔說,一切都是緣分。十一年前,他在山頂旅遊,碰上皮膚黝黑的李福志,大包小包捆在腰間,斜背包上擱著厚厚一疊相片,瞥見遊客路過,便輕晃手上兩張風景相。艾思滔當時心想,不過是普通的景點照片,但出於善心,還是掏出了幾枚硬幣。直到收到李福志晚輩傳來的電郵,邀請他登門拜訪,在蝸居裏仔細檢視每張照片,才發現自己走漏眼。這些謀生工具,實屬滄海遺珠,封存了香港五十年代的珍貴紀錄。
少了藝術性 多了真實感
拍攝舊香港的同期攝影師眾多,大多著重審美,如鍾文略擅長捕捉唯美光線和倒影,何藩在黑房為《Approaching Shadow》後期加工,製造出戲劇化的三角形陰影效果。但對李福志來說,攝影並非理想,不求得獎,只為謀生。每按一次快門,就是一次賺錢機會。為了吸引遊客,他專挑光線均勻的時間,鏡頭對準景點地標,未有閒情鑽研構圖、景深、對比,結果作品相如其人,簡單樸實得來,帶點粗獷。
艾思滔形容,這是「美麗的意外」,不刻意追求藝術性,不捕捉決定性瞬間(decisive moment),反而能還原當時社會更真實的面貌。在眾多相片之中,他最喜歡「天星小輪」,天空清澈,山脈連綿,海中心飄著一艘渡輪。一個相框盡覽香港經典元素,如同其他照片:電車在廣闊的德輔道中上行駛,兩旁大樓懸起英國國旗;車夫疾走梳士巴利道,人力車上擺滿籐籃竹籮,裏面盛著農作物;近看九廣鐵路火車軌交匯處,遠眺即是半島酒店⋯⋯就連街道上每塊霓虹招牌、建築物的紋理、背心工人用頭頂起的飯煲、手臂夾住的木板、捲起報紙遮擋陽光的人,都保留著細膩質感。
過去成就現在
相片於幾年前被收錄於書中,但觀展是另一種經驗,可近距離觀看細節。由艾思滔創辦的「歷史遺珍攝影基金會」,最近與信和集團舉辦《香港與新加坡雙城攝影作品展》,將李福志鏡頭下的舊香港,和瑪喬麗.多格特的新加坡照片,各選十多張並列展示。兩位攝影師都是在四十年代離鄉,移居彼邦生活終老,並無師自通地學攝影,而兩輯相同樣攝於五十年代,以香港的街頭面貌和鄉郊風情,對照新加坡的城市建築,見證了兩地的演變。
艾思滔繞展場一周,笑言當年的先進社會,如今再看,猶如回到石器時代。鄉郊被黃土磚瓦埋沒,人力車早被汽車取代,許多舊建築被拆卸,當初遼闊的海岸,也冒起了密密麻麻的高樓,遮蔽藍天。世界變幻萬千,小日子已然過去,獅子山精神或已過時,但李福志的相片成了重要的紀錄,將歲月定格於五十年代。他希望大家能停歇下來尋根,再走前路。
「了解過去,才能認識當下;掌握當下,才能建構未來。」攝影是歷史的載體,這些黑白風景照,遠看是緬懷過去,細看卻能剝開一個個鮮活的故事,成就了現在。
1950 年代攝影作品展:《瑪喬麗.多格特鏡頭下的新加坡 李福志鏡頭下的香港》
日期:即日起至五月三十日
地點:信和廣場
主辦:信和集團、黃廷方慈善基金、歷史遺珍攝影基金會
支持機構:新加坡駐港領事館
策展人:艾思滔(Edward Stokes) ,攝影師、攝影歷史家、作家及和策展人,擅於將二十世紀中葉拍攝的亞洲照片,輔以文字描述每位攝影師時下的生活和時代背景。2008年,Edward Stokes創立歷史遺珍攝影基金會,並出版多本攝影集,包括《Marjorie Doggett's Singapore》及《流光迅影香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