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M+大堂,瞥見的首個展覽是《香港:此地彼方》,以香港自一九六○年代的視覺文化為主題,是展現博物館獨特定位的重要開幕展覽。放在眾多藝術、設計和建築作品後,為展覽作結的,是M+委約藝術家江康泉(江記)創作的錄像裝置《海市鏡花》——在鏡房裏,一段奇幻動畫反覆播放,畫內的人在無盡的城市中奔走,或與城市糾纏融合。
「他們(M+)想作品能帶給人希望。」江記卻認為,作品不能給予希望,但作品本身可以關於對希望的渴求,他把二○一九至二○年的自身感受經驗放進作品裏,像動畫中的一幕日落美景轉瞬即逝就如泡影,「希望是否都是幻覺,不真實的東西?我沒有結論,但肯定存在一種猶豫和不確定。」
希望本是鏡花水月
M+早在一九年與江記洽談委約作品,江記同期亦在籌備其原創科幻動畫《離騷幻覺》前導活動展覽,他於是構思了一對作品。一份名為《蜃樓水月》,已在去年展覽展出,另一份即M+委約的《海市鏡花》,兩者組合便得「海市蜃樓」和「鏡花水月」,意指幻覺與假象。
在M+展覽中,《海市鏡花》設置在鏡房裏,屏幕播放的動畫映照在鏡面,影像延伸倒錯。虛幻跳脫的畫面配合音樂人蔡世豪的音樂,營造出讓人沉浸其中的氣氛,與《蜃樓水月》一樣,試圖帶領觀眾沉澱心情甚或冥想。擺放在探索香港視覺文化發展的展覽尾聲,江記想藉着《海市鏡花》講未來的可能性,因而刻意避開霓虹燈或街磚等代表性本土元素,「盡量不用耳熟能詳的香港符號描繪香港,而是用感覺。」
作為首批與M+合作的藝術家,江記表示,受M+委約創作的作品,「故事講什麼都沒有限制」,「單計這件委約作品,我是高興的。」但至於M+對本地藝術家有多大程度的幫助?「言之尚早,」他說,「這些真的要給些時間,看將來發生什麼事。」
沒有強烈statement
為了裝嵌作品,江記在M+開幕前多次到訪博物館,也順道參觀過幾個開幕展,但暫時未見到M+的個性。「它想從product、design或visual culture講述發展脈絡,而不純粹是art的博物館,但開場展覽給人一種什麼都有的感覺,沒有強烈的statement、明確的立場。」
這在江記眼中是香港博物館的策展通病,「它那種對公共資源的想像是,避免明確的『利益輸送』,因而很少聚焦特別的思潮,或一兩個特別的藝術家,如此展覽就似大雜燴,沒有很強的statement。」
既然M+矢志成為國際級博物館,江記也期望M+能夠如其他首屈一指的展館,「在國際舞台上講到屬於你的statement。」他建議,在包羅萬有式的策展手法之外,M+也可以找累積多年豐厚作品的香港藝術家,如石家豪、程展緯、尹麗娟等辦大型個展,提升他們的地位。「如果不給空間予這班很成熟的藝術家,其實是很大的浪費,是否要等到藝術家在外國很紅,才夠膽確認他們呢?」
保持活躍的藝文土壤
江記關注M+自身的發展策略,但更在意M+與民間藝文組織的相互關係。「有了M+後,香港整個藝文活動的版圖光譜是否擴闊了?」他指出,民間藝文團體是很重要的力量,它可以提出新的想像,影響到在體制機構裏工作的人,「永遠都是民間的獨立組織,不停拋出從未有人想像過的新議題,只是他們資源上有限制,未必能夠實現目的。」
「首先要保持活躍的土壤,重要的是保持住文化藝術有下而上的動力。」他想,民間組織的活躍程度,決定了未來香港藝文的發展走向是好是壞。然而,當M+矗立在西九文化區俯瞰維港,城市的創作土壤卻慢慢多了許多禁區。江記此刻的心態是,「做咗先,做到有一日,你自然知邊啲係得,邊啲係唔得。」難道他不曾有過恐懼?「有定冇,係唔重要。」重要的是什麼?「要保存想像。」
他不願相信,在香港創作公開展示的藝術,只剩下妥協的作品。「我希望不是,藝術史就是每一次爆炸都有一個人想到大家都想不到的方法。一定要保存想像,相信還有空間,即使未想到,你要覺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