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國家,人必然是壓迫者又或被壓迫者。別無他選。」在伊朗異見導演穆罕默德.拉穌羅夫(Mohammad Rasoulof)的《就算世界與我為敵》中,有這樣的一句,尖銳道出伊朗的社會現實。而拉穌羅夫自己,一直也拒絕與虎謀皮,結果雖然難逃遭受壓迫的厄運,但他從不後悔與強權為敵。
疫症下的判監命令
三月四日,幾日前才憑新作《There is No Evil》在柏林影展奪得最高榮譽金熊獎的拉穌羅夫,收到了一條伊朗法院的短訊。內容是,他須根據去年裁定《就算世界與我為敵》(A Man of Integrity,2017)是「反建制宣傳」(propaganda against the system)的判決,入獄一年,還有遵守兩年不得出境和拍電影的禁令。
「傳召我入獄服刑,只揭示伊朗政權回應批評的特質,小器和憤怒。」拉穌羅夫發表聲明回應事件,更提及對在新冠肺炎疫情下在囚民運人士的安危:「很多文化界民運人士因批判政府而收監。COVID-19病毒在監獄中廣泛而不受控的傳播,正嚴重危害他們的性命。」
伊朗新冠肺炎疫情嚴重。根據官方數字,至今已有逾8000宗確診個案,近300人死亡。為防疫症在監獄中爆發,日前伊朗政府亦暫釋了54000名囚犯。故此,拉穌羅夫會否正式收監,暫時仍是未知之數。不過拉穌羅夫的代表律師也表明,拉穌羅夫不會服從命令,並會堅決上訴。
說不的力量
強權面前,仍要說不。這是拉穌羅夫身體力行的實踐,也是在得獎新作《There is No Evil》的主題。
遭禁止出境,無法親身到柏林影展領獎的拉穌羅夫,只能請有份演出的女兒Baran Rasoulof代領,並以視像通話,帶他參與記者會。電話屏幕細小,他的聲音卻非常響亮:在《There is No Evil》中,「我想談的是,那些以『決定權在於更高權力手中』為藉口,推卸責任的人。但他們其實可以說不,這是他們的力量。」
拉穌羅夫的不屈不撓,憾動國際電影業界。他遭傳召入獄的消息,一石激起千重浪,多個影展及電影學院羣起聲援,呼籲伊朗政府釋放拉穌羅夫,#Freerasoulof。
如頒獎予拉穌羅夫的柏林影展,其總監Mariette Rissenbeek及Carlo Chatrian表示,「希望伊朗當局可以盡早修正裁決」;亦指出柏林影展作為電影節,「完全對表達自由及藝術自由義無反顧」。
其他加入聲援的影展及電影組織包括,康城影展、鹿特丹電影節、歐洲電影學院、德國電影學院,意大利電影學院等。
歐洲電影學院主席,《柏林蒼穹下》導演Wim Wenders更表揚拉穌羅夫為「一個不斷告訴我們現實鮮為人知一面的藝術家」,稱「我們需要像穆罕默德.拉穌羅夫這樣的聲音,捍衛人權、自由與尊嚴。」
反抗的滿足感
縱使近廿年來,拉穌羅夫要面對眾多生活以至電影拍攝上的制肘;在二○一二年,更要安排妻子和女兒移居德國,為保他們人生安全,但他從來沒有後悔過反抗。
獲得「金熊獎」前兩天,拉穌羅夫接受視像訪問時說到,「觀照過自己的故事後的得着是,從你反抗壓迫和專制一刻所得的滿足感,比起要付出的代價要高。」身處極權社會的拉穌羅夫,是抱有充分的覺悟,透過電影表達異議的反抗者。
現年四十七歲的拉穌羅夫,二○○二年發表首部長片《奔向黎明》(The Twilight),之後近廿年來的作品,詩意沉鬱的畫面中,多包含着深刻的社會批判和省思,每每觸及伊朗當局的「紅線」。
在《收集眼淚的男人》(The White Meadows,2009)中,拉穌羅夫以魔幻現實的手法,呈現國家各種苦痛。不久,政府便「以未取得電影拍攝許可」為由將他和另一位異見導演約化.巴納希(Jafar Panahi)逮捕。最終定刑為一年監禁,但拉穌羅夫不需服刑,繼續以保釋身分繼續拍電影。
其後,他每部電影雖然揚威海外,但在國內從未放映。例如《再見伊朗》(Goodbye,2011),講述了維權女律師遭政府吊銷牌照後的顛簸命途;《不滅的真相》(Manuscripts Don’t Burn,2013)回顧了發生於一九九六年,伊朗政府策劃暗殺作家卻失敗收場的真實歷史;二○一七年的《就算世界與我為敵》,則借正直不阿的主角逐漸遭世界染污的故事,道出伊朗社會的壓迫結構。三部電影在康城影展關注單元先後獲導演獎、國際影評人獎及最佳電影獎。
拉穌羅夫是去屆的香港亞洲電影節的焦點導演,電影節一併放映了他過去所有長片,可惜的是,因《就算世界與我為敵》,拉穌羅夫的護照早被注銷,以致他無法來港。
高壓下快樂仍可求
拉穌羅夫的電影在國外屢創佳績,將伊朗人(包括自身)的苦痛和身處的高壓境況呈現給世界觀眾,但也諷刺的使他多次遭政府剝奪人身自由。不准拍電影,不准離境,已是他的生活常態。但他還是無懼禁令,在二○一九年暗地拍成了《There is No Evil》。
他自言,新作與舊作不同。「目前,我所有電影均處理黑暗一面,以及在黑暗中的人物,他們不是屈從於壓迫,就是反抗但失敗,並因他們的抵抗而感失落。」但這次他將鏡頭移到光明一面,「雖然反抗和拒絕加入壓迫或會讓你付出代價,你可能會受損害,但你的生活仍可快樂。」
拉穌羅夫的而且確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但他欣然接受。去年,拉穌羅夫在與伊朗人權中心的訪談中說:「我要接受,若要看見國家結構的轉變和改革,我們需要付出代價,所有人都要付點代價。我也是。如果我想繼續拍製獨立電影,我除了付出代價,就別無他選。」
在專制下生活的人,時常陷入許多除了服從和犧牲就別無他選的處境。是服從,還是犧牲?「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就算世界與我為敵》也有這句簡單又意味深長的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