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前,前紐約愛樂音樂總監Alan Gilbert在網上舉辦了一場直播,邀請了三位首屈一指的指揮同場對談,分別有三藩市交響樂團的Esa-Pekka Salonen、巴爾的摩交響樂團的Marin Alsop,和英國皇家歌劇團的Antonio Pappano隔空對話。這場對話精采又難得,因為一直都甚少機會聽到這些大指揮說話,指揮們之間的交流,就更難窺探得到。
這場網上對話,探討的是管弦樂團如何在疫情下繼續音樂演出。當中最重要的方法,是網上音樂會。喜歡將科技融合古典音樂的Esa-Pekka Salonen(曾代言蘋果公司賣電腦廣告)說:必須通過科技,像VR、AR等技術為觀眾帶來更多體驗,而不是僅僅將音樂會錄音或重播。他說:如果只是錄音重播,現在很多樂團都將難以繼續生存,因為歷史上、市面上,都有無數經典的錄音,很難可以超越。
在做到這些以前,疫症下我們還是只能看網上音樂會。最近就看了兩場,分別是香港管弦樂團的太古《港樂・星夜・交響曲》,和Andris Nelsons指揮柏林愛樂演出馬勒第一交響曲。
柏林愛樂的演出,繼續沿用純熟的技術做網上直播(Digital Concert Hall,二〇〇八年就成立),一點不花巧、就像常規的音樂會一樣。一首歌演出完了、等樂團重新排位,然後再演另一首樂曲,這些都包含在直播之中。任何人都知道,網上看直播、遠不如音樂廳現場,但當無法赴及現場,網上直播就是唯一最貼近原味的欣賞方法。
愈來愈胖的Andris Nelsons,每次看他指揮,總會感覺到他的親和力。看柏林愛樂的演奏,最好看的往往是樂手與樂手之間的從容交流、互相聆聽。而在這場演出,樂團混入了好幾位卡拉揚學院(Karajan Academy)的學員,難得的是這些年輕樂手沒有半點怯場(如果不是像我一樣無聊細心,也未必能發現),一樣融入樂團之中。
另一場演出,是港樂在網上播放預錄好的《星夜》。我知道這場音樂會的目的是與眾同樂,希望可以拉近大眾和古典音樂的距離、吸引更多年輕一代接觸古典音樂。但老實說,這場音樂會實在令人失望。
港樂的音樂會是預先錄製剪接,這當然沒有問題,甚至音樂會一開始,幾位銅管樂手和定音鼓在海邊演奏也是有心思、令我有不少期待。但我好奇的是:整晚音樂會所選曲目,有沒有準則、主題可言?舉個例:同樣港樂在去年十一月的一場音樂會(當時還容許觀眾入場),音樂會的主題定為「樂遊美國」,演出美國作曲家的幾首作品,樂曲之間有所關連,即使「美國」這主題是臨時新增(當天音樂會本來是《星夜》的現場檔期),也是精采的音樂會。但來到這網上版「星夜」,忽然一首〈四季〉的夏天,忽然又一首譚盾的〈臥虎藏龍〉,樂曲與樂曲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音樂會的選曲,從來都是音樂會最重要的一環,箇中也有學問。像演出布魯克納交響曲的時候,無論是音樂會抑或錄製唱片,常常都會配上華格納歌劇的序曲,因為布魯克納本身就深受華格納的風格影響,像他的第七交響曲就用上華格納《指環》裏面首次出現的Wagner Tuba這樂器。因此,選曲如果有心思、樂曲之間能夠有所連貫,音樂會也變得有故事、有意義。
音樂會為了響應星夜主題,在音樂廳裏加了大量光效。但實際上,這些光效從直播中看起來,更像早前新聞報道裏、「跳舞羣組」的舞廳一樣激光四射。因為錄影關係,音樂會加了不少後製效果。像在音樂會開始時放紙飛機的小妹妹(紙飛機在飛越整個香港,最後降落到指揮的譜架上,但鏡頭一轉回到音樂廳,又不見紙飛機的蹤影)、又或像大台台慶一樣,要觀眾數幸運星在熒幕上的出現次數等等,這樣的製作水準和思維,是否同樣定格在司儀口中的「獅子山下」精神、這首歌剛新出派台時候的一九七九年?
好了,既然真的要「演奏」獅子山下(真的可以打動現今的年輕人?),為何不能夠在錄影的時候請樂團認認真真演奏一次,而是將陳年前錄製好的版本重播?是這陳年錄音裏的「人聲」重要、還是音樂會的一貫性更重要?還有其他的問題,像音樂會的錄音音質參差(我以為網上音樂會,可以化解文化中心惡名昭彰的音響效果)、樂曲之間的剪接突兀等等,「星夜」音樂會的水準,遠在港樂應有的水平以下。
將這樣的音樂會、這樣的香港管弦樂團放到網上平台,真是「亞洲最前列的古典管弦樂團之一」的水準?網絡世界是平等的:香港的樂迷可以看到柏林愛樂,柏林的樂迷也同樣看到港樂。這樣的演出,真的可以見人、見世面嗎?
作者簡介
亞然,寫作人。著有散文集《孤獨課》、《醒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