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論者相信世間事凡過去未來都是注定,面對悲劇鋪展,人終究難逃一劫。在舞台劇《聖荷西謀殺案》裏,一場極致的相愛,最終換來極致的毀滅。但作品要叩問的是,為何悲劇非如此不可?人真的無從選擇自己的命運嗎?
相隔十二年,《聖荷西謀殺案》舞台劇載譽重演。當年劇作在香港藝術節首演時,編劇莊梅岩說是獻給遺忘了存在的人。如今她說,這是過了時的劇本:「因為時間證明了,香港人不是麻木的。」
(以下內容含劇透)
從相愛到毀滅
今次作品重演,編劇莊梅岩找來導演甄詠蓓合作,並由全新演員班底演繹。故事發生在加州郊野的一間偌大華宅裏,一對移民香港夫婦Ling(田蕊妮飾)與Tang(潘燦良飾)多年來平靜地過着幾近與世隔絕的生活,直至Ling故友Sammy(溫玉茹飾)遠程探訪,觸發長久壓抑於夫婦間的感情衝突:因為Ling對丈夫的痴迷與執念,引發她近乎病態的控制慾,從每一個微細生活習慣,到事業工作的規劃,一事無成的Tang只能長年依附對方,儼如奴隸。甄詠蓓坦言最初讀到劇本時,被這段關係所觸動,她認為二人互相依賴,牽制,性格迥異,對生活有不同期望,而Ling正是愛一個人愛得痴迷執着,走上不歸路,毀滅對方,同時毀滅自己。
隨着舞台上的華宅結構層層崩析,美滿表象逐漸戳破,埋藏夫婦二人間最大秘密終將揭開。而當初一場謀殺案,導致多年後出現另一場悲劇,甄詠蓓說:「整件事是一個惡夢。兩個角色的拉扯,正是由一場錯誤開始。當雪球愈滾愈大,不斷累積錯誤,最後甚至需要殺另一個人。」悲劇往往帶來更大的衝擊和震撼,莊梅岩認為一個不應該死的人遇害,才能使人反思:點解佢要死?繼而再審視己身:如果是自己,會是怎樣選擇?「悲劇是否不能控制,視乎你認為性格控制命運,還是命運控制性格。本來可以改變事件軌跡,但偏偏是他們的個性去到那個地步,仍然捉住執念不放。」
在最終一幕,龐大的木屋再次垂下,儼如沉重牢籠,永遠囚禁人的身心。但編導兩位都坦言不相信宿命論,反覆詰問:「戲裏的角色,是否真的沒有選擇?去到不能挽回的時候才後悔?佢哋(角色)冇彎轉,但我哋有彎轉。」
過時的政治笑話
導致這段關係明顯惡化的情節,來自一幕集結中港台人士的場合。那一幕講述Tang在家中招待中國富商,洽談投資,碰巧遇上Ling帶來台灣同事,兩岸三地的人同聚一屋簷下,一連串精采的對白中穿插不少政治笑話。莊梅岩表示,是次重演並無修改劇本,希望再呈現十二年前的光景,「以前還可以這樣開玩笑,覺得很有趣,但到了現在,將這三類人放在一起,是一種創傷。」對話中,見到三地文化涵養的差異,引伸出不同價值觀。其中一句最為人廣傳的,是來自台灣的阿明(朱栢謙飾)對Tang冷靜道出一句:「你說的是生存,而我說的是如何生存得有尊嚴。」甄詠蓓提到,演出時聽到觀眾拍手歡笑,「那種笑聲和十二年前的笑聲是不同的。那種拍手,像罅縫之中的自我鼓勵。我感受到,是很沉重的。」
「其實歷史已經證明了,香港人不是麻木的人,香港人是有尊嚴。」當時莊梅岩創作這部劇本時,感覺香港人那種為了經濟而不問世事,有錢最實際的心態,她也想到自己的罪疚,「見到一些事情來臨,但我沒有盡力做好我自己。譬如社會運動,制度崩塌,你見到佢嚟緊,點解你冇做任何更加多的事去保護它?所以我好容易內疚,覺得自己沒有為這個城巿盡力去做一啲嘢。但事實上證明了,香港人是有意識的,已經醒覺了。」
談到生存與取捨,莊梅岩說:「不想為了生存,犠牲正直和自由。但這樣說也很紙上談兵,要到了實際情況,才能知道自己的選擇。」甄詠蓓也坦言,自己不能在道德高地說話,但有些事比生存重要,「所以你看到歷史上才有些人為了理想和價值,甚至犠牲自己生命。」
莊梅岩忽然想到:「我同佢(甄)都係阿媽,如果揀生存定個女,緊係個女啦!」二人彼此對視而笑。
繼續做好劇場
作品贏到口碑,近日也宣布門票全部售罄。莊梅岩一臉認真地說:「你是完全想像不到有多困難。」因為疫情,她們打從尋找投資者開始已經很難,行政壓力巨大,碌盡人情卡,「現在你看這個演出,是完全看不到背後肩負這麼大壓力。劇本被人讚,我沒大感覺,這在平靜日子也會發生,但疫情下,我們有多少同業沒這麼幸運,表演要腰斬,或無了期延期。」她直言,這次不是賺大錢,純粹為了有得做,如果口碑好,為了其他同行,想爭取開放更多入座率。
她們不只是想人讚賞《聖荷西謀殺案》,而是認同香港舞台劇。甄詠蓓坦言:「起碼讓公眾,讓同行知道,我們要如常,繼續做好我們的崗位,有機會就去做。我們是值得有屬於香港的舞台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