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啟章新作:《香港字——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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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啟章新作:《香港字——遲到一百五十年的情書》(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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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董啟章於訪問中提到即將出版新作,以「香港字」的鉛字為主題。以下為董啟章提供的小說摘錄。)

(選段一)

我好像進入夢境。是啊,當時是這樣,往後在夢中也是這樣,成為了夢中夢。一個不斷下墜的夢。下墜的過程很長,一直也不到底。我一邊向下掉,一邊看到周圍的景物。有寫在牆上的遺書,用紅色筆,開頭字體較小,較整齊,後面越寫越大,越潦草。但那不是我寫的。是另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寫的。她在我之前,已經跳下去了。我不認識她,沒有看見她跳下去。她跳的地方,就在我家對面的公屋大廈的樓梯間。

是做夢嗎?我真的沒法肯定。當時我坐在筆記型電腦前面,螢光幕空白一片。我不知道自己要打什麼,但我的手不期然地動了起來。螢光幕上出現細明體字。我一向是用軟件預設的細明體的。不知怎的,一些我沒有預期的字便跑出來了,就像有人跟我對話一樣。

那些字說,他們是香港字,又說,他們是字靈。

可是,來到這個地步,我無法否定字靈的存在,也無法否定字靈所說的話。如果推翻這一切,就等於毀滅自己在自殺不遂之後重新建立起來的生存意義。也即是說,把自己再次推入死亡的深淵。我必須繼續相信靈魂,就算這意味著我要失去現實,也在所不惜。

我又回到那個安靜的繭。沒有值得令我歡笑,但也沒有值得令我哭泣的事物。

疫情起起伏伏,世界不斷發生變化,我卻像住在監獄裡的人,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經換了另一番面目。

我整天坐在房間的窗前,望著對面大廈那個空置單位的窗子,或者那排沒有人站在下面抬頭仰望的影樹。

在覺得冰冷的時候,我會摟著狐狸,感受動物的溫暖。那比人間更能教我安心。

(選段二)

余欲記述之事,既無益於世道,亦不足以消閒,惟訴點滴之衷情,以慰逝者之亡靈。書中文字,原為少時擬予某人之書信,皆以汝為說話之對者,不類常見之傳記。茲以原文多篇,編輯連綴,去重覆冗贅之處,略加事實補充,盡量保其原貌,以見當年之真。其事態之悲情,或近通俗小說,然皆秉筆直書,未作渲染,蓋人世之苦難原無邊也。

風漸大,浪濤拍岸有聲,如果你此刻跳進海裡,我想我一定會隨你而去。你拭掉淚水,低下頭來,說,你可以帶我走唔可以。我毫無預備,心頭一震,湧出千般思慮,囁嚅道,我只係個剛學滿師嘅擺版工,你係影相館嘅小姐,我怕你阿爸唔肯應承。你咬了咬唇,說,你講得啱,我阿爸唔會俾,佢話奇貨可居。我當時不懂你話裡意思,以為只是一時氣話。

我每天以字為伴,心情興奮,不知艱辛,然要學好箇中專技,亦感戰戰兢兢。初學拆字上架,尋索半天,不知所歸何處。再學執字擺版,次序混亂,不成章句。然終排成一版,裝進機器,上墨壓印,字跡文章,躍然紙上,如魔術焉,如神變焉,驚喜之情,不能言喻。

我應該叫你幸兒,定係朝雲呢。想唔到冇見你一年有多,你已經改換名分,唔再係店東千金,而係上環大寨阿姑。我早前滯留江蘇,屢遇倥傯,每有片刻安頓,都會想起你嘅聲音面容,耳邊都會響起月下窗前嗰一首粵謳解心。

愛上帝者,亦當愛兄弟,此我所受之命也。汝聽罷,甚喜,問,當愛兄弟,亦愛姊妹嗎。我道,愛。汝道,我愛兄,你愛妹,好唔好。我道,好。汝嬌羞道,你唔係話要同我做夫妻嘅咩。我急道,係夫妻嗰種兄妹。汝笑道,你呢個人仔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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