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盧乙彬、袁源隆
二○○一年上映、由關錦鵬導演、魏紹恩編劇的《藍宇》，被譽為華語同志電影經典，戲內捍東與藍宇跌宕起伏的愛戀，主題曲《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扣人心弦的歌詞，至今烙印在影迷心中。廿載過去，電影4K修復版快將上映，關錦鵬與魏紹恩聚首，再談《藍宇》。與其高舉《藍宇》社會意義，兩人更希望能聚焦故事內的真摯感情。關錦鵬說，「我沒有想過電影要為某社會議題發聲，做些事情去改變它。」魏紹恩更是斬釘截鐵，「電影是藝術多於社會責任。」
電影是藝術多於社會責任
關錦鵬一九八五年拍攝《女人心》初執導筒，在《地下情》、《胭脂扣》、《阮玲玉》等作品後，一九九九年首度與魏紹恩於《愈快樂愈墮落》合作。兩人其後導編拍住上，進而創作了《有時跳舞》與《藍宇》，並憑着後者雙雙奪得第三十八屆金馬獎最佳導演及最佳編劇。
廿年過去，兩人碰面，對電影的看法依然一致。儘管外間總標籤《藍宇》為「同志電影」，但他們從來沒有因為「性別」而對電影設限。關錦鵬淡然指出，「無論是人選，還是他們的表演，拍到最後，我愈來愈覺得我在拍兩個個體的愛情故事，it so happened（碰巧）他們是男人。」魏紹恩接續形容，《藍宇》「就是一個大學生和有錢佬，在官倒反貪污的大氣候下的私人戀愛故事，他們以為關上門就可以幸福愉快，但原來總會被外間的大氣候影響。」
關錦鵬在紀錄片《男生女相》公開性向，有人或許對他的拍攝路線有所期待，希望他藉作品為同志發聲，將同志議題帶到社會更廣大觀眾羣。兩人明瞭這些標籤無可避免，但異口同聲說，社會議題若置於劇本上，委實是本末倒置。魏紹恩直指，「電影是藝術多於社會責任。」關錦鵬表示認同，社會責任在創作上可能會是「絆腳石」和「包袱」，「我沒有想過電影要為某社會議題發聲、做些事情去改變它。」
魏紹恩憶述，當年電影上映之時，同志議題仍等同 “underground”、「污糟」、「地底」。歲月悠悠，社會對待同志議題的態度漸趨開放，如今同性關係之於新生代更是尋常不過。關錦鵬近年在香港城市大學教授導演及編劇班，對新生代的坦然大為欣賞，「對他們來說，身份認同的掙扎、矯情都不需要，他們有種理直氣壯，哪怕他們不是同志，但他們覺得找到自己的value很重要，我覺得他們好叻。」
《藍宇》通俗但感人至深
二十多年前，關錦鵬從中國製片人張永寧手上接到《藍宇》的原著、網絡小說《北京故事》時，起初頗為不以為然，看了一、兩次就擱在一邊。他和魏紹恩都認為，作者只是以異性戀的角度，窺看男性情慾和情感，故事欠缺了一份真摯，於是魏紹恩嘗試把故事改編成人物真摯的電影劇本。「我覺得他（編劇魏紹恩）帶給《藍宇》這部戲，和網絡小說很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這兩個人物的關係寫得很好看，特別在這個特定年代下，同志關係仍是禁忌，是不宣於口的事情。」關錦鵬說。
「《藍宇》的通俗，正正是讓它得到更多人擁抱的原因。」 魏紹恩點出了當時改編劇本的方向，亦即通俗。《藍宇》之所以動人，不在於主角同是男性，也不在於時代背景，而是在於一段富感染力的關係。「他們由情欲關係變成情愛關係，容易被人理解，能夠牽動人心。」關錦鵬解釋。
關錦鵬讚揚魏紹恩的改編功力，特別提到兩幕吃飯的場面，分別是捍東帶藍宇回家吃年夜飯，卻只推說對方是「大學同學的弟弟」；另一場戲則是捍東無罪獲釋後，在家中與親朋吃火鍋，喝酒耍樂，藍宇則忙着張羅餸菜。這兩場戲雖未在家人面前點明他們的關係，雙方亦未有多言，但一舉手一投足盡是情意。關錦鵬尤其喜歡前者，皆因人物關係雖未言明，但已「一目了然」，盡在不言中。
劇本成敗在於人物 貴在真實
關錦鵬鏡頭下的經典角色無數，《胭脂扣》如花和十二少苦戀如夢如幻，《愈快樂愈墮落》小人物的曖昧情愫，《藍宇》捍東與藍宇難捨難離，都讓觀眾難忘。「無論我和邱剛健還是魏紹恩合作，我自己電影裏的人物，一定要先弄得很清楚，有人物有情景 ，拍好一個人物 ，就是我想要的好電影。」關錦鵬說。
所以，當關錦鵬在課堂上傳授導演和編劇經驗知識，也總提醒對電影有抱負的新一代：不要只靠對白說故事 ，劇本必需要「誠實」、「忠於自己」，在此基礎上勾勒出人物的關係，便能創作出扣人心弦的作品。「人物和人物的碰撞、互動，可以帶出很動人的故事，不用你去編造一些事去令觀眾感動。」
他寄語新一代電影人將眼光投放於自己身處的香港，發掘當中感人至深的故事。他以學生的劇本為例，當中常寫到與家人的關係，不難從中發現他們心底的恐懼，以及對家人的不理解。他認為，這些源於真實的經歷，都是上佳的素材，「將最真實的自己，將最真實的感受，與父母的關係，變做一個好劇本，動人的劇本」，並希望他們緊記，「如果要感動人，令人哭的話，自己不哭也不笑，不如把劇本扔了。」
導演關錦鵬
關錦鵬，香港出生，浸會學院傳理系畢業。1985 年獨立執導電影《女人心》以來，關氏拍攝的大部份電影皆以女性作為題材，對女性的情感刻劃十分細膩、豐富。電影代表作包括《女人心》(1985) 、《地下情》(1986) 、《胭脂扣》(1987) 《阮玲玉》(1992) 、《愈快樂愈墮落》(1998) 、《有時跳舞》(2000)、《藍宇》(2001) 。導演憑《胭脂扣》(1987) 榮獲第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和最佳電影，《藍宇》(2001)則令關氏獲得第三十八屆金馬獎最佳導演。
編劇魏紹恩
香港電影編劇，作品包括《愈快樂愈墮落》(1999) 、《有時跳舞》(2000) 。2001年改編由網絡小説《北京故事》，創作《藍宇》(2001) 劇本。憑《藍宇》獲第三十八屆金馬獎最佳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