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音維修工作吃力,師傅攜着一大個工具箱四出工作,但能夠把一部舊琴重新調理,注入新生命,往往換來莫大的滿足感,例如入行逾三十載的馮邁豪,他說,一部琴要用心修理,讓每粒音保持「脆得嚟唔硬,亮得嚟唔尖」,像一顆鑽石,需要花時間心機去打磨,「人和人講愛心,和琴都要講愛心。」
父親送的手風琴
馮邁豪十歲學琴,最初未有鋼琴,由手風琴開始學起。生於廣州,成長在動蕩的文革時期,馮父因為不想孩子學壞,於是讓他習琴,雖然馮父收入低微,仍願意花相當於一年的人工買來一部意大利Soprani的手風琴。「說起來都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時一喜歡琴,便很專心彈,當年都沒有手機電視啊。」升上中學後,馮邁豪還通過了廣州巿全巿選拔,加入中學生代表隊,選了手風琴伴奏。
他小心翼翼地揭起琴盒蓋,取出手風琴,穿上肩帶,左手負責低音與和弦,右手在琴鍵間跳躍,來回拉動風箱,就隨心拉起一小段〈藍色多瑙河〉。他笑言手風琴比嬰兒還重,舊時背着演奏,一奏便是三、四小時。後來馮父從當地華僑買入進口二手鋼琴,由於鋼琴太殘舊,找來廣州鋼琴廠的羌師傅來維修,「他把整個琴膽拆出來,我看着他維修所有部件,開始有興趣,如何拆出來,如何組裝,這不只是學彈琴,而是對工藝有興趣。」
直到一九八五年,馮邁豪來到香港定居,第一份工作便在曾福琴行。他憶述,昔日工場分了幾個部門,如木工、油漆、調音等,「當時有機會學習,樣樣都肯做,心態是追求學多些,趁後生有機會接觸多點。」他告訴自己,不要計較人工多少,有機會便努力學習,當時每月收入連奬金只有兩千元左右。由於本身有技能也有經驗,加上有朋友從日本回來,可以經營日本二手琴生意,於是,一九九○年,他自立門戶,成立聲威樂器公司,修理舊琴,由翻新噴漆調音一腳踢,經營至今來到第三十一年。
記者到訪琴行當日,碰巧遇到一位年輕人前來挑選三角琴,試彈幾首,馮邁豪在旁也樂在其中:「有免費音樂會聽!哈哈!」他們一起討論鋼琴型號、音色、演繹方法,馮邁豪告訴他,每部琴都有其特性,發揮琴的最好表現,而演奏要累積經驗:「點樣快但唔心急,慢得嚟有耐性,就係心境。」問到為何不選演奏而是調琴維修,他說是一種機遇緣份。「以前我也讀過醫藥工業,但是有得揀也想揀和音樂有關的,作為工作,對音樂有興趣,是幾享受的一份工作。」
音色不是絕對
幾十年來閱琴無數,馮邁豪表示,一部琴之所以貴,貴在工藝。他指,鋼琴在樂器中差不多最重,超過二千多個零件。鋼架要承受八十八個音,大部分音有兩至三條弦線,拉力超過十五噸。由鑄鋼架,打磨,鑽孔上弦,鑲嵌音板,連鋼琴的油漆也很講究,材料工藝很多,整部鋼琴所需生產工時超過二百五十個小時。不過,他坦言做樓上店行實惠路線,所以代理的鋼琴價錢較親民,例如德國品牌Feurich,音色手感也不錯。「Steinway如此出名,音色光亮輝煌,很Sharp,尤其在大樂隊裏,音色很穿透,不會黯淡。當然這工藝很複雜,音板用料等等都有影響。有些人可能要內斂柔和一點的音色,所以調整有不同做法。」他即場彈奏比較了兩部同樣是FEURICH 133 – Concert的鋼琴音色,同一首《千與千尋》插曲〈生命的名字〉,因為調音不同,聽上來音色也明顯有分別,「音色不是絕對,有不同風格。一般講亮,中高音比較明顯,低音較低沉,沉得到先為之靚。」
調音是調琴弦的張力,有不同部分細節,「調音不是耐就等於好,快得嚟又準又穩才好。調音準,就得一個,冇得大贈送,呢條低咗,下條高少少俾你,唔係買嘢有得搭嘛。」逐個音細聽調校,又要整體聽泛音、和聲,兩個音有否誤差,就是手藝的重要,「鋼線有彈性,所謂矯枉就過正,調到某個位,可能一鬆就向下彈,要預多少少,咁預幾多先啱?太多又壓唔番轉頭,所以很講求經驗和手勢。」
調琴的快樂和滿足
所謂「靚聲」,不是單一個音準,而是所有音集中,和諧得來靚,「往往少少唔準的話,很多音夾起來個harmony都不一樣,chord的色彩、感覺不同。好像合唱,成個合唱團幾十人,唔係一個人走音,係十幾個人走音。」
調音考師傅功夫,例如鬆釘問題,因為弦線拉力大,一放手釘容易褪出來。有次他為客人調一部五十年老琴,「一鬆釘校唔番,可能揼實佢,但有時揼深啲都唔得,或者震埋隔籬啲釘。」於是要先鬆線頭,把釘褪出來,再攝木皮,把釘頭揼入去,相當複雜,容易斷線。他指,有些師傅可能在處理琴線上,在雙線組只保留一條發線,但求「過得⻣就算」。「客人嚟到第一眼話,吓?呢個係我部琴?」他憶述時也滿臉滿足,「有時琴太舊,師傅都未必肯冒險。有時咁污糟邋塌,咁多問題,要整真係要好俾心機。人和人講愛心,和琴都要講愛心。」
馮邁豪如今已六十四歲,雖然外出工作拖喼駕車,笑言:「都差啲喇,不過暫時都可以。」但尤其在安裝靜音系統時,則吃力一點,「不只調音,要彎低腰捐落琴底做,踎咗成粒鐘,趷番上嚟嗰時,條腰骨好似想斷咁呀!」不過他每次談起琴,還是自得其樂,便是喜歡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