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藝術家曾廣智(1950-1990)的中山裝照片在美國藝術圈廣為人知,然而在其出生地香港,反而較鮮為人知,在香港以及中國藝術史上,也從來沒有他的名字。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以自身化為一種東方符號,在西方國家地標前進行「自拍」,強調東西方的文化差異,同時挑戰西方人看待東方的刻板印象。今年是他離世三十周年,中環布朗畫廊正展出這系列《East Meets West》作品,即使以今天的標準來看,這些作品依然十分前衞。
展覽現場展出的十五幅作品,曾廣智清一色身穿中山裝,令人對他的身份好奇。曾廣智的父親是一位國民黨軍官,一九四九年逃離中國大陸後,翌年在香港誕下他,年少時他曾就讀聖若瑟書院,十六歲時隨家人移民加拿大。曾廣智認為,藝術家應該是世界公民,創作也不應囿於地域,他的人生軌跡亦是如此。成長在東方國度,曾廣智講得一口流利法文及英文,在加拿大完成大學教育後,前往巴黎修讀油畫及攝影,及後在一九七八年移居紐約,孕育出《East Meets West》(1979-1989)系列。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這系列作品乃緣於一套中山裝,當他身穿從二手店買來的中山裝,現身紐約世貿中心的餐廳時,餐廳人員竟以為他是外國政要,熱情招待這位「貴賓」。那年中美剛剛建交,一般西方人對亞洲尤其中國,可謂近乎無知,曾廣智從一個藝術家搖身變成身份曖昧的「政要人物」(二〇〇四年香港漢雅軒畫廊曾以《Ambiguous Ambassador》為名展出照片,這名稱更有趣),開始幽默而諷刺地創作《East Meets West》作品,以中山裝化身成象徵東方的符號,開始在西方各地的著名景點前拍攝。
從紐約帝國大廈、自由女神像及布魯克林大橋開始,他慢慢踏足三藩市金門大橋、洛杉磯荷里活標誌等美國地標,再前往巴黎鐵塔、羅馬鬥獸場等世界名勝前拍攝。如今世界各地固然周圍都是華人面孔,但在一般中國百姓尚不能出國旅行的年代,曾廣智作為一個身穿中山裝的亞裔面孔,配合一副黑超及機械式的姿勢,拍攝一張張既神秘又冷峻的自拍照,正好詮釋西方人眼中典型的中國人形象。他還故意在照片中展示快門線,彷彿在強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虛構身份的表演,尤其那幾幅拿着快門線跳躍的畫面,更加強這種觀感。
站在畫廊中間環顧四周,看着一幅幅「自拍」照片,令人覺得曾廣智其實更像一位行為藝術家,如今享負盛名的美國藝術家Cindy Sherman,當年也以角色扮演的場景,成功探討女性在社會中的角色。曾廣智同樣懂得利用自身的神態與姿勢,去呈現東西方之間的微妙關係,正如那幅與自由女神像的合照作品,令人感受到兩種文明之間的對碰─這也是《East Meets West》系列的代表作,因此展覽現場也特別放大這幅作品。
隨着創作持續,他不再局限於東西方文化的碰撞,尤其一九八七年換上哈蘇相機拍攝後,他慢慢放棄使用快門線,依靠助手按下快門,讓自己在廣袤的大自然景觀中走得更遠。過往那種在建築物前的強烈東方主義形象,在壯觀的大自然景色前變得模糊,反而描繪一個更安靜、沉思的畫面,令人想起美國風景畫家Albert Bierstadt的西部風景,而那幅亞利桑那州大峽谷的磅礡畫面,更與十九世紀浪漫主義畫家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作品有異曲同工之妙。
了解曾廣智的創作脈絡,再重看展覽作品時,便覺得作品的鋪排顯得有點凌亂,其中一面牆上的作品,左邊是在加拿大拍攝的遠景,右邊是在荷蘭操刀的近景,感覺有些跳脫。曾廣智的作品可根據年份順序展出,也可根據創作的地域展示,然而更理想的展示方式,是從早期的近景「自拍」,慢慢過渡至宏觀的大自然遠景,如此展示的話,作品的年份或許較為跳脫,然而卻更清楚呈現出曾廣智的創作歷程,以及他在創作心態上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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