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攝影編年史】如何才是好的新聞攝影?專訪香港攝影記者協會余偉建、鄭子峰:從《前線.焦點》宏觀香港新聞攝影特質和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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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攝影的失落與等待

【新聞攝影編年史】如何才是好的新聞攝影?專訪香港攝影記者協會余偉建、鄭子峰:從《前線.焦點》宏觀香港新聞攝影特質和困境

19.12.2023
譚志榮,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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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記按下快門的決定性瞬間,便是歷史見證的鋪展。香港攝影記者協會(HKPPA)每年舉辦的《前線.焦點》年度新聞攝影比賽,累積無數張烙印於大眾集體意識的新聞圖片,以紀年編排,串連龐大的歷史事。

我們找來香港攝影記者協會創會成員之一余偉建(Vincent Yu)和現屆主席鄭子峰(Jeff Cheng)談本地新聞攝影。對於年度圖片的代表性和意義,競賽機制,以至宏觀香港新聞攝影的特質和困境,這兩代攝記有怎樣的理解與評論?

新聞和攝影的平衡 《前線.焦點》年度圖片之爭

這日是余偉建首次來到今屆《前線.焦點2022》的展覽,身上繫掛相機的他在場內繞一圈,討論一幀幀得獎作品,聲線響亮。向他發問對今屆作品的想法時,他先就訪綱提出一個問題:當我們討論新聞攝影在香港大事回顧上的角色,如果那個新聞事件在歷史上愈來愈重要,而圖片本身並不可觀,該如何拿捏?

資歷經驗豐富的他坦言有時候討論會錯過這一點,的確很難拿捏,視乎故事是否那麼重要,可以犧牲圖片可觀性。鄭子峰聞言回應,這點正是今年揀選評審團的重要準則。「我覺得評審團需要有不同背景的人,他們有的對檔案有想法,又有的對新聞、影像有想法,是如何組合(評審團)的問題。當我觀察評審在主持時,他們真的從自己的專業出發給建議,是有意見不同的地方,但如果彼此尊重,正正就是這個組合可以兼顧圖片和年度大事回顧的呈現。」

余偉建指,過去一直摸索如何組成評審團,試過全員攝記、圖片編輯,也試過找來非新聞界別的人,「但去到一個決定性的時候,因為成分多元化,對影像的位置可能沒那麼有把握。因為不只是影像,而是新聞影像,多了一層。如果評判不是有很多經驗看新聞攝影,尤其是香港新聞攝影,譬如說有些相片‌可能會拿冠軍,但原來已經是老生常談,爛晒。」他強調的香港新聞攝影,意謂一些本地新聞常見的影像,例如藍色膠帶拉起封鎖線的畫面等曾贏過很多獎項。

對行內而言的老生常談,鄭子峰亦有同感。但他提到很欣賞今屆特寫組冠軍的作品,由自由攝影師Louise Delmotte拍攝,是疫情期間隔離酒店內做檢測的特寫,「有些視角是到了突然發生某些事件,例如COVID 19,這麼久以來的大疫情,就在那個時刻才會發生。所以我覺得這張相片很有趣,它混合了隔離的狀態,有影像的力量,並不是很戲劇性,很簡潔就能夠展示出一件事。」余偉建聞言,如此回應:這張相片可能放在二一年更好。言下之意,是二二年的疫情大致已過。或許這是新聞攝影的另一層重點,在於時間性,甚至年度代表的意義。

《前線.焦點》的比賽分組共有八個,分別為突發新聞、一般新聞、人物、體育、特寫、自然與環境、圖片故事,以及年度圖片。這些類別多年來都引起不同爭論,例如如何分辨一般新聞和突發新聞?或者何謂「人物」?像余偉建見到人物組的英文標題是Portrait,坦言兩者有所分別,Portrait是肖像,People in the news是人物,較闊一點。繼而延伸討論到有新聞人物出現的圖片該屬人物或一般新聞。余偉建提到以前評審團曾經有調組的做法,簡而言之,例如一張本來投至人物組的作品,假使更適合歸入一般新聞,遂建議調組,不願浪費佳作;現屆的鄭子峰則表示去除這個做法,不欲干預參賽者的選擇。

眾多討論,尤以年度圖片最為激烈。它是評判於評審結束後,由所有該年得獎作品中挑選。余偉建表示:「對年度圖片的想法有點不同的是,要有一種所謂代表到那一年的精神。當去到這一點,每個人都會有傾向性,例如說我覺得這個世界是美好或是黑暗,就已經是很不同選擇。」

這次挑選年度圖片時確實引起一番爭論,鄭子峰指,像特寫組亞軍那張拍攝等候何俊仁保釋的傳媒朋友;還有一般新聞組亞軍的作品,拍下台灣總統蔡英文視導海軍陸戰隊的畫面;都曾進入年度圖片的討論範圍。他續說:「今年主要討論就是香港新聞攝影的代表性。有些評審可能考慮美學,或是想要provoking的狀態,在影像上想要更多。他們經過不同的討論,最後選擇這張。」——一幀疫情下新一屆立法會議員宣誓後的團體照,由《南華早報》的曾國宗所拍攝。協會刊登一段解說:「這張相片對該新聞事件的表達實在,兼顧歷史記錄;新任議員面目藏於口罩下,視線動作一致、形態相似,對香港未來提供到更廣闊的想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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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是好的新聞攝影?

余偉建說,談論「新聞攝影」,即在新聞和攝影兩方面都達到最好的狀態。「當然最重要是新聞,即是內容。每一個新聞事件都有很多不同的過程,和新聞的聯繫。至於攝影,是如何用攝影技術將這個新聞表達到最好、最有表現力。」

在今屆得獎作中,余偉建表示自己喜歡《香港經濟日報》梁偉榮的作品。那是去年九月二十日於英國駐港總領事館拍攝的黑白相片,其時外牆上投射了英女王頭像投影,多位市民前來弔唁。他解釋:「因為她(英女皇)曾經是殖民地的重要標誌,而且是死了。這張相片很有感染力,我喜歡那個狀態,譬如分布光暗、空間,表達到一個歷史感。」

對於攝影的不同表現手法,余偉建指,正正就是需要透過比賽去刺激或啟發攝影師。他以世界新聞攝影比賽(World Press Photo)為例,設有開放格式(Open Format)、當代議題(Contemporary Issues)等不同競賽類別,「它容許一些不是傳統直接攝影。很多時候環境空間的不同元素、符號象徵,顏色分布各樣,都講得好同一樣題目。」他認為,新聞題材離不開幾類,視乎攝影如何有新的風格手法去表現。

譬如露宿者的報道,這次比賽也有作品獲選,由《明報》朱安妮拍攝。余偉建直言露宿者是一個恆久的題目,不同人都有影過,也有些行家出版攝影集,他舉例子,如近年移台攝影師高仲明曾記錄露宿者的生至死,「印象很深刻,無論是影像和內容都很好。當年我做評判,只看thumbnail時已經感覺到好厲害。」鄭子峰也難忘高仲明這輯相片,認為整件事很親密,看到充滿情緒的一面,他同時指出世界新聞攝影口味的轉變:「但慢慢現在好像潮流有一種類似deadpan的做法,將所有東西都變成landscape,變成平和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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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過去到未來 探見新聞的「之後」

《前線‧焦點》新聞攝影比賽早於一九九三年開始舉辦。被問到多年來本地新聞攝影有哪些地方不變,余偉建半開玩笑先回了一句:「啲人囉!」他解釋,意思是大家一直都很努力地記錄本土社會。

展覽場地中間的長枱擺放歷年比賽得獎結集,累積無數作品,留住一幕幕時代雲煙,如一部編年史。余偉建的目光第一瞬間落在一九九七年那本,封面攝於當年黑衛士兵團在和平紀念碑進行升降旗儀式,其中一名士兵的蘇格蘭裙被風吹起。「這是經典之中的經典。在一個重要的儀式,表現力、構圖咁好。這個時刻就是剛剛拿下旗,呢張相真係好勁。還有是一九九七年,沒有直接說,是很subtle。」至於鄭子峰則從個人際遇出發,表示二◯一四年的作品集最令他深刻,因為是他接觸新聞攝影的起點。「那時我還在讀書,後來HKPPA有那本書,看他們的展覽,發現原來新聞攝影有這種可能性,算是對我之後做新聞攝影的一種啟示。」

這些新聞圖片累積下來,呈現了怎樣的香港?余偉建說,就是呈現事實和歷史。「我們只不過不斷地在旁邊看着、忠實地記錄歷史。點樣一個香港就唔關我哋事,我們就記錄一個點樣嘅香港。有社會、歷史、政治、文化,多元化的,基本上全部都有。」而鄭子峰自言還是太年輕,很難回答是怎樣的香港,但他說話亦無轉彎抹角:「由我入行到現在,自己比較感觸的位置是,有些東西真的在過去(發生),以一個不同的形式再現,包括示威,包括疫症,好像曾經很隱約地出現在我過往的記憶裏面,但是到最後原來在某一個時間點上,可能一九年或二一年的時候,好像重新出現。但是可能自己的經驗有不同的時候,怎樣去看那件事呢?這是對我個人的感觸比較大。」

時移世易,現在新聞攝影比過去困難抑或容易?

從科技硬件方面,余偉建指,器材和科技的進步真的幫了很多,以體育攝影為例,他憶述從前未有自動對焦的年代,其前輩在一百公尺短跑終點捕捉跑手衝線,用長鏡,一個轉,張張都sharp。

當再追問關乎新聞自由空間的轉變,鄭子峰以今屆得獎作品來回應:「今年另一個比較特別的點就是會看到有烏克蘭的相片,還有英國的相片。我會覺得香港的氣候難了,但是有些人依然在其他地方貢獻整個世界的新聞。這件事是香港人的一種人性的東西,他們找了自己的方法去做。」余偉建接着道出一個說法:「我答返你,我覺得咁樣,因為我們的社會愈來愈安全與和諧,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就少了機會拍一些曾經有的不安全和不和諧的東西。」

有趣的是,在訪問尾聲,二人異口同聲地表示並非很喜歡影新聞。

余偉建喜歡拍攝新聞「之後」的東西,「即是aftermath。分別在於即時的話,本身的東西重要得多,而aftermath是你可以從這件事去表達你的看法多一點。」鄭子峰亦同意,他表示,新聞攝影有趣的地方在於它是一種符號的不停操弄和堆砌,類似事件重複出現,意味問題從沒解決,而重要的是見到過去,也見到未來。他續說:「新聞事件一定象徵着歷史事件的某種過去的狀態,但如何在這種過去的狀態中,我們找到未來的一種可能性,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所以不是單單可能看那一年到底發生過甚麼事,而是那一年如何啟示到日後應該如何。」

余偉建說,新聞圖片是呈現事實和歷史,而攝記的責任是不斷在旁忠實記錄。
余偉建說,新聞圖片是呈現事實和歷史,而攝記的責任是不斷在旁忠實記錄。
譚志榮,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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