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語漫畫家Émile Bravo用半生活出「漫畫魂」,香港漫畫家彭康兒(Bonnie)亦盡展創作新血的活力。
話說月前Bonnie憑首部長篇漫畫《時間列車》勇奪「第17屆日本國際漫畫獎銀獎」,並親赴東京出席頒獎禮暨交流活動,恰好回程日撞正《From Sketch to Masterpiece》,但她不怕舟車勞頓,中午下機後即按承諾準時趕抵現場跟大師對談及現場繪畫。「世事難料,我總是自我提醒,要主動珍惜每次機遇。」她朗然笑說。
非必然的機緣
即使人事物存在所謂「緣份」,惟發展還看怎樣把握與經營,至於Bonnie和香港漫畫、法語漫畫之間?相信是有緣的。
譬如參加國際展會非必然。二○一九年「第46屆安古蘭國際漫畫節」(Angoulême International Comics Festival)之上,法國文化部長Franck Riester宣布翌年( 二○ 二○ 年) 是法國「漫畫之年」(BD2020),將與全球漫畫圈展開一連串合作。香港藝術中心亦應「OUAT(Once Upon A Time)香港漫畫巡迴展」推出一項後續活動「FEVER」,並於二○二○年一月三十日至二月二日,帶同三位推出法文版作品的香港漫畫家,還有兩位漫畫新秀(包括Bonnie)前往新一屆「安古蘭」交流。誰料盛會完結後,世紀疫情爆發,法國更於三月中旬首度封城,往後兩年漫畫節先後因防疫停辦及改期,至二○二三年才復常。
「那年我們順利完成交流,非常幸運!」Bonnie感觸際遇難料,而將興趣變志業又是另一非必然的事。從小她讀書能力高也愛畫畫,「我都喜歡看外國繪本或動漫,亦傾向選擇Dreamworks、Disney、美國動漫或其他英文繪本等。最迷Dreamworks的《Sprit: Stallion of the Cimarron, 港譯:小馬王,二○○二年動畫電影》,連製作特輯都看完,好欣賞創製團隊認真研究動物生態,再用藝術手法還原呈現。」
惟當Bonnie從國際學校取得7A成績可「拔尖」,「發現香港大專院校的美藝課程,不太對應個人喜好,也顧慮前途等,當時就未有選擇專修藝術或設計,而是入讀了中文大學地理系、副修藝術系。」決定談不上對錯,但多少反映她對未來的不確定,而未曾圓夢的猶豫亦如指尖扎到針,令其有點困頓。「思前想後,還是再花四年修讀三藩市 Academy of Art University 的遙距藝術碩士學位,學習插畫和動畫影像等學問。」即使課程強調技術培訓,需要將固有觀念及繪畫手法砍掉重來,「但一切都值得。」
從懵懂到啟蒙的藝術探索
從讀者、學藝者到創作者,Bonnie徹底地反思了自己跟創作的關係,也跟歐洲和法語漫畫得緣結緣。「少時認知淺薄,對法語漫畫的印象模糊,就算《丁丁歷險記》已有完善翻譯,亦只會歸作歐洲漫畫,少有深究。直到開始創作插畫、漫畫和動畫,人生閱歷更豐富,才懂得重新認識這些珍貴的漫畫作品,在『睇唔睇得明』、『畫得靚唔靚』以外,也多了從精神和心靈層面領略當中情感和哲理。」
法國漫畫家Cyril Pedrosa的《Three Shadows》(Drei Schatte)就啟蒙Bonnie的創作方向。「我看過很多勵志或治癒系的日漫美漫,但從《Three Shadows》得到的鼓勵和安慰卻很另類。我不諳法語,看的是英文譯本,作品的畫風飛揚,採用對比強烈的黑白圖像、誇張的人物神色、簡潔有力的文字,配以鬆馳有致的分鏡,講述一個家庭如何經歷失去小孩的過程。」乍看,故事幽暗傷感,「但細味之後,卻感受到人物強大的生命力,淡然憂傷到豁達放下的態度,以及不說教也富想像性的圖像和文風,是我喜歡的元素。」
共鳴,亦因Bonnie其時陷於就業焦慮和自我懷疑的漩渦。「多得許多優秀漫畫支持我走出低谷,也萌生用創作激勵人的意念,亦開始落力做作品集及投放不同網絡平台,盡力尋出路。」天助自助者,Bonnie的付出,獲一間國際插畫公司賞識,簽約成旗下的自由身創作者;此外,她又勝出另一間公司Line Webtoon舉辦的網絡漫畫比賽,獲得簽約開展旗下的連載漫畫。「合作模式上,他們會為每個創作者安排總代理,公司在世界各地有設分部,如美國,英國,新加坡,韓國。另外,每個插畫師會有一名專屬代理。代理會像Model公司,先預備好各個創作者的履歷,跟有潛力的出版社或機構洽談,遇到合適個案會再跟進合約、版權和翻譯等行政事宜。」Bonnie入行至今得以專注創作,一直繪畫歐美兒童書插畫為主,漫畫作品多上存至外國平台,讀者主要是外國人。
漫畫是自我表達的出口
「我好幸運。」Bonnie解說,「香港採用插畫較功能性,多是學校教材或補充練習類,客戶干預亦較多和大壓力,美藝部分較少發揮空間。歐洲繪本和插畫用途多元、又廣泛,客戶多數喜歡你的風格才選擇合作,又代理從中協商,溝通和繪畫過程較自在又多發揮。」譬如,兩部法語繪本《Le Dernier Pisteur》和《Cherche et Trouve des tout-petits》是她進入當地市場小試牛刀之作。「前者是小說畫插圖,難度在於作為系列式書籍,第一集的主筆因事要退出,我接手時要模仿其建立的畫風延續系列,可幸代理、出版社及畫家已協商好版權,各方是知情和尊重下有此安排,畫起來很安心。後者的小恐龍繪本,則是客戶看過我畫的一批鮮艷恐龍圖畫,出於信任地放手合作的,因有自由度、我又愛畫小動物,經驗愉快。」
看Bonnie每部繪本和插畫作品畫風多變,難以聯想乃出自同一手筆,深感其能力厲害,亦不禁疑問她怎樣看「個人風格」?「我感恩有這份工作,可兼顧興趣和維生,但說實話這也是在『他人作嫁衣裳』,偶爾都會思考是否該做一點更個人、更任性的創作?」「漫畫」就是她展現自我的選項。「雖然都是用圖像表達,但繪本和插畫多是單幅性,漫畫則對說故事技巧要求更多。做獨立漫畫家如拍戲,要一人導演、編劇、美術、服裝設計、分鏡剪接、節奏掌控等環節,從思考到下筆過程截然不同,每一格畫面都是展示思想的銀幕,挑戰更大又更玩味。」
就現有作品,得獎的首部長篇漫畫《時間列車》,Bonnie就參照嫲嫲患腦退化症、自己對未來迷茫的實況,訂定「時間」作主題,借故事主人翁Lena夢想當小說家卻苦無創作靈感,偶然坐上一輪飛天列車,協助三位乘客解決跟時間相關的難題,重新感受生命意義和生存本質;另一網上爆紅再出書的漫畫《IT 男與藝術女》,則紀錄平日跟丈夫的戀愛和相處。「漫畫是我表達內心情感、跟世界溝通的最佳媒介。」她誠懇的說。
主動前進才會成長
不過,Bonnie自謙現階段仍屬「漫畫新鮮人」,談港漫或法語漫畫,以及歐洲漫畫市場等,「我懂的,還很少。」力求進步、開眼界,個性內向沉靜的她,有感不能守株待兔,「現今網絡發達、資源眾多,不能找藉口等人幫,要自己積極多走幾步。」
機緣地,Bonnie於二○ 一七年經某位本地漫畫家,結識了香港藝術中心(動漫基地)的職員,多年她常會參與活動了解港漫生態,後來亦參加了第二屆「港漫動力—香港漫畫支援計劃」等實踐想像。「我不特別喜歡比賽或重視輸贏,反而有點怕自我營銷,不停推自己到處看看,只為離開Comfort Zone, 見識不同人的創作和生活面向,令藝術生命健康成長。」
從香港走到「安古蘭」,在聚焦實體書出版,強調營銷及文化推廣的歐洲最大型漫畫節暨市場展,Bonnie直言又擴展了理解漫畫的維度。「平常看日漫美漫的主流實體書,前者的尺寸多數較統一(多為單行本或文庫本),常採用黑白印刷,主題和類型普遍可分作戀愛、體育、校園、格鬥或推理等,亦劃分閱讀對象為少年、少女或成人等作;後者多為全彩印刷或薄版期刊,目標客羣多是青少年和成年人,題材常見英雄主義、警惡懲奸、科幻懸疑等。」
相對下,法語漫畫從受眾羣、創作類型到書籍設計等,「劃分沒那麼明細,跨界性亦相當強,獨立漫畫出版更是蓬勃,就像不同漫畫的Hybrid(混合體),自由度和實驗性高,無法輕易定義。」例如有些法語漫畫借愛情隱喻階級、有些不避敏感談宗教和種族,有些裝禎精緻華美、有些用色簡約,有些迷你如小誌、有些大型如叢書。「我在會場內到處尋書,被大堆圖像悅目、題材獨特的作品包圍,不是一時三刻即可按門類找到書,愈看愈驚歎:『嘩,這本好有趣!嘩!那本更好看!』,如小朋友跳入波波池玩樂般興奮,是新鮮和難忘的經驗。」
珍重人與人的溝通
尋寶的驚奇感,還劃破語言的隔膜,「就算讀不懂法語漫畫的文字,只能依循畫面概略地推敲內容和情節、人物關係和衝突,但經漫畫家或編輯等精心規劃的書封、內頁、封底以至書腰等視覺元素,足以引發我拿起書本的好奇和翻閱的耐性。」Bonnie不只瘋狂跑攤位看書體驗閱讀樂,「得知展會設有專為新進漫畫家舉辦的大型徵選,但採用先到先得的形式,我清晨四、五點冒寒冬地排隊,總算拎到籌入場。」她說徵選會以分流方式,安排出版行業人員與漫畫家對談,再按情況為大家配對合適的出版社。「雖然被分配的兩間公司最終沒合作,但也助我對出版、發行和宣傳推廣,獲得更清晰的概念和知識。」
珍重交流,Bonnie才會由日本趕回香港跟Émile合作《From Sketch to Masterpiece》大師班和現場繪畫。「透過『安古蘭』我看見市場的實況;跟Émile親身相處,則看見藝術家的意志和堅持。」例如她很驚訝聽到Émile分享年輕時,也曾為生存和時間感疑惑,才創作出「Jules」的漫畫系列,跟其《時間列車》的心念相似;或看Émile的小熊系列,跟自己經「漫熱」大師班出版的《The Bear Who Lived Alone》,皆展現了對大自然和動物的熱愛,對方又同樣視「圖畫為文字」,看畢她那本純圖像、無文字輔助的小為之書,也能感受箇中幽默、頻頻舉姆指「派Like」, 令Bonnie感動,「原來每個創作者不管人在何方、出身背景如何、運用哪種語文創作,面對人生和藝術都可能懷抱類似困惑,但藉由創作所承載和傳遞個人信念,也能超越語言和時空的隔阻,跟有緣人相遇和溝通。」
港漫的法國冒險
港漫跟法語漫畫的緣分不淺。早於二○一一年,「安古蘭國際漫畫節」曾舉辦一個名為「香港Kaléidoscope」,邀請約二十位香港藝術家及漫畫家參與盛會,分享港漫文化。當其時,有些漫畫家包括楊學德的《錦鏽藍田》(法文:Qu’elle était bleue ma vallée,2006年)、利志達、黎達達榮、阿高和智海的漫畫作品,已獲法國出版社翻譯及出版。另外,漫畫門小雷受比利時出版社Kana之邀,於二○一○年起陸續出版《Kylooe》三部曲法文版。
最經典的事件,可數二○一六年「安古蘭」第一次為香港漫畫家、號稱「香港獨立漫畫教父」的利志達,舉行了一趟個人專場展覽「Li Chi Tak : un sorcierà Hong Kong/利志達:香港的魔法師」;同年,他又出版了《The Beast野獸》,由比利時作家Jean Dufaux撰寫部分情節。翌年五月,利志達再下一城,遠赴巴黎參與「羅浮宮漫畫計劃」(BD Louvre),至二○一九年則出版了法文版《Moon of the moon》、二○二○年推出中文版《蟾宮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