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陣子鄧正健兄寫西班牙畫家歌雅的名畫《巨人(The Colossus)》,寓意畫中的巨人是拿破崙,巨人來襲象徵時代之變,善耶惡耶,取決觀看的角度。看到「巨人」,想起去年推出的一張《馬勒第一交響曲》唱片,由法國指揮羅特(François-Xavier Roth)帶領法國世紀樂團(Les Siècles)演出,唱片封套就用了這幅歌雅的「巨人」作為背景。
古典音樂唱片封套,設計來來去去都是黑色背景,加上作曲家或指揮的半身大頭就大功告成。馬勒的唱片封套設計算是比較多元,不少都借用跟馬勒同代、而且跟他有或深或淺交集的藝術家作品作為設計,最常用的就有維也納分離派(Secession)領頭人物Gustav Klimt的畫作(例如捷克指揮Rafael Kubelik的馬勒錄音),還有德國畫家Franz Marc的作品(像法國指揮布列茲的錄音)。至於羅特這張唱片為何用上「巨人」,就要從馬勒一的創作過程講起。
現在無論聽馬勒一的音樂會或唱片,很多時候都看到作品的副題寫上「巨人(Titan)」,因為馬勒在寫完樂曲之後、親自指揮演出這樂曲的時候,曾經兩次在作品的名稱加上「巨人」作為主題,並在音樂會的場刊詳細介紹和解釋樂曲。馬勒當年在萊比錫用了六個星期,就將這作品寫完,馬勒本來在萊比錫國家歌劇院擔任指揮,但碰巧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逝世,劇院關門十天以示哀悼,據說馬勒就用了這十天寫好第一樂章,時為一八八八年。
寫好之後,一八八九年在布達佩斯首演,馬勒親自指揮,結果出師不利,反應奇差,差到馬勒將這首作品放進抽屜幾年,並且加以修改,直到一八九三年在漢堡才第二次演出,之後一年也在威瑪演出這作品。就是這兩次的演出,馬勒為作品加上了「巨人」這主題,並且寫下詳盡的場刊。到了一八九六年在柏林演出的時候,馬勒再一次修改作品,除了樂曲本身的設計之外,亦將馬勒在場刊寫上的內容和「巨人」這主題一併刪走。到了後來一八九九年,樂譜在維也納出版的時候,「巨人」也沒有出現,只是後人到現在仍然很喜歡這主題,繼續用來代表這首實際上不再是「巨人」的馬勒一。
說了這麼長的背景,跟羅特的錄音有什麼關係呢?因為羅特演出的馬勒一,並不是一般現在音樂會所演奏的版本,而是一八九三年漢堡演出時的「巨人」版本。
一八九三年的漢堡版本樂譜,現在為耶魯大學圖書館的奧斯邦館藏(Osborn Collection)。一八九三年的版本跟後來的馬勒一有幾處不同,例如在現版本的第一和第二樂章之中,舊版本有一段名為Blumine(像花一樣)的行板樂章,由小號獨奏,所以一八九三年版本全曲一共有五個樂章(現在的版本則只有四樂章)。不過,芸芸馬勒一的錄音,也有不少加上這原來的第二樂章,令到全曲變成一共五個樂章,但其餘的一、三、四、五樂章都用上後來的版本,所以不少樂評人都批評這些現代的「五樂章版本」錄音不倫不類。
其中一首「五樂章」的錄音,是小澤征爾和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演出。讀村上春樹的《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其中有談到馬勒一的部分。村上說小澤征爾的馬勒一錄音,一共有三個版本,分別是一九七七年和一九八七年的波士頓交響樂團,以及二〇〇〇年齋藤紀念管弦樂團的演出,三個版本都是一般四樂章(我就有一九七七年的黑膠版本)。但嚴格來說,村上春樹的說法有誤,因為一九七七年的波士頓錄音還分有兩個版本,一九八四年的時候,唱片公司加上了同樣在當年錄製的Blumine樂章,推出了一九七七年錄製的「五樂章版本」,也意味着小澤征爾一共有四個馬勒一的錄音。
回到羅特的這張馬勒一,是原汁原味的五個樂章。法國世紀樂團專門用上古代樂器,以求造出當年演出時的音色。除此之外,其中一個不同的地方,是馬勒一的第四樂章(即現版本的第三樂章)是「獵人葬禮進行曲」,借用民歌音樂改編以成(你聽起來會覺得熟悉,因為是改編自家傳戶曉的童謠,即粵語版的「打開蚊帳」),現在的版本由低音大提琴獨奏開始,而原來的一八九三年版本,則以大提琴開始,很明顯可以聽到分別出來。
這張真正的「巨人」錄音,配上歌雅的「巨人」打頭陣,馬勒樂迷不能錯過。不過對於沒有那麼較真的樂迷來說,還是聽小澤征爾的錄音吧,相信我,那是更動聽的。
作者簡介
亞然,寫作人。著有散文集《孤獨課》、《醒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