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我今天怎麼說》劇情簡介
三位聾人青年因不同的生活選擇,展現出截然不同的生命態度。子信(游學修飾)自小生活在無聲世界,以聾人身份為榮,用手語活出自信;擁有口語能力的Alan(吳祉昊飾)在不放棄繼續打手語的情況下,植入人工耳蝸,努力融入健聽社會;素恩(鍾雪瑩飾)自幼接受人工耳蝸手術,艱難地學習口語,雖然說話帶着口音,卻不懈追求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三人因手語結緣成為好友,卻在彼此的碰撞中看見更多生活的真相。面對蟄伏的外界偏見與制度不公,他們在聾人羣體中掙扎,摸索突破聽覺界限的可能,試圖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


這一次 真我透過雙手狂舞
黃修平上一套導演的電影,是四年前上映的《狂舞派3》。其實早於五年前,他已經開始籌備《看我今天怎麼說》的拍攝,始於《看》監製何康一系列的短片劇本:「其中有個寫聾人的故事,有聾人潛水時在海底打手語的場面的描寫。這個概念對於我來說是有點衝擊的。我們一向覺得聾人和世界的溝通會比較困難,健聽人就暢順一點。但原來到了水底,聾人懂得打手語,反而有優勢。」
後來與編劇思言交流,了解更多聾人文化後,這個劇本化作了如今《看》戲的一個重要橋段:「我問她(編劇),是不是在聾人文化裏面,可能有一些原來很強調自己聾人身份的聾人,從來不會稀罕、不會想像自己有一天,即使科技容許,令他們可以變成健聽,他們都不會作出這個選擇。她說是。」
「這對我來說是更大的衝擊。真正是這一下,很明顯是這一下,當時我聽了消化了,點了點頭說:『這個題材我很有興趣拍。』」
黃修平於是開始做資料搜集,看相關的書籍如《我的聾人朋友》和紀錄片如《Sound and Fury》,並拜訪不同聾人,了解聾人社羣和他們的文化:「(資料搜集過程)一路印證最初觸發我那個原點,那種聾人文化對於自己身份的追求,即使是在窄路當中,我也需要去做自己(的想法)。當我找到自己而我去做自己時,那個價值是大於一切。」
「我接觸到的聾人朋友當中,多數算是勵志的故事。他們克服得到,透過手語,找到自己。我也有看到一些悲劇,但那些悲劇只可以在文字上面看到。所以對於整個聾人文化,和他們各自作為個體成長的探討,我感受很深。」
「聾人文化強調自己身份以及對真我的追求,跟我自己做人,或是做創作的時候追求的東西很吻合。但我亦不是純粹很情感地,捉到這個議題就覺得這種(追求自我的)決定是無可置疑的,它必定也會有其他面向、爭議和可能。這個議題(聾人身份認同)有很多個layers(層次),它的複雜性是我覺得它很有價值的地方。所以我很提醒自己,我在(電影中)講述有聾人藉着手語去擁抱自己身份的同時,亦一定要很尊重有一些聾人,很努力地去學口語,去融入主流的大眾。這一點我絕對要有足夠的尊重。」
黃修平坦言,《看》這部戲於他很奇怪:「有點像初初拍戲的時候那種攞唔定,不是很有信心,老實說。我整套戲是一路摸索,一路皺着眉之下去拍出來的,我不諱言去講。《狂舞派》我是好有信心,一股熱血,拍得好拍得差也是很有信心,由頭直落到煞科那天。」戲裏的主角,戲外的導演,各有各糾結。
不浪漫化手語 美在呈現本質
儘管導演坦承覺得手語很美,但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過分浪漫化手語:「有觀眾問我,套戲拍得啲手語好靚,好像很浪漫。你覺得手語是一樣很美的東西嗎?我說是,但我亦會避免浪漫化它。文人一定會有這種傾向的,所以我要靠一個concept去提醒自己,不斷問自己手語是甚麼。」
「手語不是一個表演,手語是溝通的工具、表達的方式。如果在這個過程之中,有它應有的美感自然地流露出來,我當然可以盡情地去擁抱它,但那不是拍這套戲的第一要務。」
的確,這亦是一種美學概念的反思。如事物本身已很美,過多刻劃反而破壞了它的本質:「一個最活生生的例子,能夠將手語那種美感,和它作為溝通媒介的本質一起表現出來的,就是素恩在大排檔跟子信學手語的那一場。阿修最喜歡那一場,說不知道為甚麼學手語也可以讓人看到那麼感動。我就覺得,對了,手語的本質已經在那裏了。」藝術最高的境界,莫不是如實呈現。
回想自己向電影手語指導海鳥學手語當時,黃修平仍記得那份訝異:「我沒有想過學手語是一個聾人對着幾個健聽人,就能開始教,是聾人老師不發一言之下去教。我最初我以為可能會有個健聽人,做住翻譯地去教。原來是沒有的,連notes(筆記)都沒有。就是在一個完全寧靜的環境下,做幾個手勢,像在玩猜謎遊戲。猜猜吓你估到第一、兩個字的意思,然後就將它們組合成一個句子。你完全見證到一句手語的誕生,看得到這個語言背後的那套邏輯。」
貼合聾人真實生活 手語指導功不可沒
被問到手語作為電影的主要語言,作為導演對打手語力度和動作幅度有沒有特別要求,黃修平說他將這方面的決定完全交給手語指導:「我不會(武)打但我要拍武術戲,我當然是交給武術指導啦,套用在手語上也是一樣。當然我會講到我想要甚麼,用口語人的思維,將這場戲的情緒和重點,說給手語指導和演員知道。最後出來的結果,我對手語的認識和能力雖然有限,但他們呈現出來,我覺得啱feel,咁我就收貨。」
受眾多因素所限,電影無法全數起用聾人演員。儘管如此,黃修平亦希望電影能真實呈現聾人使用和學習手語的情狀,得到聾人羣體的認可。要知道,手語有「自然手語」和「文法手語」之分。前者具有獨特鮮明的語法特點,不建基於一句句中文句子,有很強的象形、指事和會意功能;後者文法結構則與口語相似,較像根據中文句子,逐字逐字地打。
三位主演中,游學修所飾演的子信是從小學習手語,出身聾人家庭的聾人,打的是「自然手語」;鍾雪瑩飾演的素恩是依賴人工耳蝸學習口語,不懂手語的聾人;吳祉昊飾演的Alan則是使用人工耳蝸,但小學時從子信處習得手語的聾人。黃修平所以安排游學修跟隨打「自然手語」的手語指導學習手語,原本懂得手語的鍾雪瑩則要學習打得不那麼流暢,打開「文法手語」的聾人演員吳祉昊也要相應地留心打法。
黃修平特別提到,手語完結一句說話的方式,和口語習慣大不相同,要與電影語言作適當平衡:「用口語的話,我們講完,就停,這個音就消失。但手語打完之後,又要放低雙手。我覺得講一句話放低隻手,講一句話放低隻手,對我來說好像多了一點,有點滋擾(觀感)。可不可以要演員hold住?或者慢一點放低隻手?」手語指導們覺得這個安排也合理,不突兀,他才放心調整。

從手語反思語言真義
由於廣東話和手語的邏輯不盡相同,原則上無法直接對譯。換言之不是所有文字劇本的字眼,在手語中也有一樣的形容:「比如有一句對白講『我永遠都達不到某個目標』,手語指導Kim說『永遠』這個字譯作手語時是很重的,真的在說一種本質上的『永恆』。對於戲內初學手語的素恩,這個字也比較難。最後我們改用『一直以來』,而不是『永遠』。」
「我覺得好有趣。原來用口語或文字時,我們都忘記了大部分時候講『永遠』都不是真的在說那個『永恆』,千秋萬載的『永遠』。有時可能只是『經常』的意思,更像是一個metaphor(比喻)。某些時候我會覺得,手語是能更加準確地,表現到一些事情的性質和真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