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愛樂最近出了新黑膠唱片,是去年二〇一九年五月十一日、荷蘭指揮海廷克(Bernard Haitink)帶領柏林愛樂,演出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的音樂會錄音,要價二百多美金。一首交響曲錄音賣這個價錢,我不是音響迷,一直糾結應不應該買回家。
樓上唱片店信昌,前後進了兩次貨,兩次到貨之後都在臉書宣傳。我兩次看到post後,都掙扎一輪才私訊問店長可否留貨,然而兩次結局都一樣:Sorry,一早賣完了。既然如此搶手,不敢再怠慢,立即上柏林愛樂官網訂貨,成功訂到。
柏林愛樂的自家唱片品牌,二〇一四年起家,歷來推出的錄音都不算多,出來的通常都有特別意義。例如是宣布了佩特連科(Kirill Petrenko)成為新任總指揮後的第一場音樂會錄音,演出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又或是前總指揮阿巴多(Claudio Abbado)在離世前、跟柏林愛樂於二〇一三年演出的最後一場音樂會錄音。你可能問:海廷克既沒做過柏林愛樂總指揮,為何「有幸」在柏林愛樂的自家唱片品牌,出到這張黑膠唱片?
今年九十一歲的海廷克,一九六四年就第一次客席指揮柏林愛樂,五十多年來指揮柏林愛樂二百幾次,非常厲害。雖沒做過柏林愛樂總指揮,但過去曾擔任皇家音樂廳管弦樂團、倫敦愛樂、芝加哥交響樂團等頂級樂團的旗手,地位超然。今次錄音推出唱片的音樂會,是海廷克去年退休前,最後一場跟柏林愛樂合作演出的音樂會,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結束。紀念性十足的音樂會,不只夠格錄製成為唱片,而且是一張非常獨特的黑膠唱片。
去年五月我仍住在德國南面小鎮杜賓根,為了海廷克這場音樂會,我特地買機票北上。柏林愛樂的音樂會,同一曲目通常演星期五、六、日三場,我聽的是中間星期六那一場,而今次錄音則是最後一場的星期日。
這張黑膠的獨特,在於直接壓印(Direct-to-disc)的錄製技術。在音樂廳舞台的上方吊下一組C700s咪高峰,收集到的音訊經過「前級」(preamplifier)後,直接壓印在黑膠的母板(lacquer)上。整個過程,錄音都不涉任何後期修剪,一take過地將當晚音樂會壓成唱片,而且音訊也以最短距離傳到壓印唱片的針上。
在今天錄音氾濫的年代,為了達至「完美」,錄音室(studio)錄製的唱片比一般音樂會現場錄音多,為的是可以重複錄製,奏得不好的部分可以奏到完美為止。即使是音樂會現場錄音,也多涉及後期製作,將聲音左調右調、潤飾好才壓成唱片。能夠回歸最原始的技術,將現場錄音直接製作唱片,這對樂團、指揮來說都是一種更傾向避免的壓力。
長久以來,海廷克的風格都是穩打穩紮,不論是他的布魯克納抑或馬勒全集,一直都在推薦之列(但又永遠不是最受推崇),他平穩的風格、極精簡(economical)的指揮動作,甚至令樂評人不容易說出海廷克的風格究竟是什麼。正如他在以前的一些訪問所說:他要做一個忠於樂譜的僕人(servant of the score),他指揮是一種rendition而不是interpretation,兩字中譯起來都是演繹,但rendition則更不帶個人意志。
聽海廷克的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不論是今次、以至是更早期一九六六年皇家音樂廳管弦樂團的錄音,跟另一布魯克納經典、卡拉揚的版本作比較的話,就可以感覺到海廷克那種servant of the score的風格了。以優美到不得了的第二樂章慢板為例,海廷克的版本是「不多也不少」,而卡拉揚的版本則非常用力、加了兩錢肉緊。即使兩人演繹的速度相若,但聽起來卻是兩種不同味道、不同風格。而這張直接壓印的黑膠,其中一個獨特的地方,或是出眾之處,是弦樂部分聽起來都非常立體,我不是音響專家,不知道這是否跟咪高峰所擺放的位置有關。
這張唱片,除了錄音之外,還有其他的獨特。為了紀念海廷克和柏林愛樂的最後一次演出,除了有本精裝小書之外,隨碟還包括一張當日音樂會的仿製門票、印有海廷克標註的總譜複印等等。對了,唱片全球限量一百八十四套,因為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在萊比錫的首演,就是一八八四年。對了,二〇一四年,柏林愛樂曾經推出同樣以Direct-to-disc製作的黑膠唱片,是拉圖爵士演出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限量一八三十三套,當時賣四百歐元左右,現在一套難求,唯一在discogs網上賣的,連運費索價一千五百元,今次這張唱片,有買趁手啊。
作者簡介
亞然,寫作人。著有散文集《孤獨課》、《醒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