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sel與Art兩個字,在香港人眼中是一對的。香港人因藝術認識Basel(至少這個字)。嫁到瑞士第三大城市Basel的香港人妻Angelika從Basel的城市景觀與人口組成看到香港的身影。頻繁被問”Where are you from?”,引發她溯本求源,並借一個藝術展覽尋找答案。
蘇黎世以財經金融為先;日內瓦鐘錶業蓬勃。就文藝地位來說,全瑞士最高,是Basel。「Basel是全國花費最大金額於藝術的城市,每年人均消費是1100多瑞士法郎(逾8000港元)。」以往一直在港從事藝術行政及策展工作的Angelika告訴我。
尤其在每年6月,Art Basel舉行期間,大大小小不同的文藝活動在城內舉行,藝術氣氛更濃。我們到達Basel的首三天,每天都往位於Messeplatz的展館採訪Art Basel藝術展。過了幾天耳聞德語,口說英語的日子,6月13日這一天,我們走到Basel的老城大學區,參觀Angelika策劃的展覽《HOMELAND in TRANSIT》,終於能再聽再講最親切的廣東話。展覽地點在一所十三世紀興建的老房子,這古蹟更是策展人Angelika的家。走過花園,她的狗狗到來相迎,親切得如像到朋友家串門子,與參觀保安嚴密、展品大堆頭的Art Basel體驗,截然不同。
Angelika2017年結婚,丈夫是香港人,是一位建築師,因工作居住Basel十六年。「如我們分隔兩地生活,應該不行吧。我也是時候出去看看,尤其這裏文化藝術氣息濃厚。」她嫁到與香港有六小時時差的瑞士,卻剛好住在最適合她的Basel,就似冥冥中注定。
尋Basel與港雷同解相思
Basel與香港看似「大纜扯唔埋」,她偏偏看出類同之處。人在異地沒添閒愁,是萊茵河(Rhine)解其思鄉病。「很多人問我是否習慣?我覺得很慣,因為萊茵河在我家附近,去到哪裏我都看到它,它就像香港的維多利亞港。有時我在Basel聽到船的鳴笛聲,勾起回憶,以往大霧時在維港旁都會聽到笛聲。」
萊茵河橫渡多個歐洲國家,是世上最繁忙的流域之一,如像我們熟悉的維多利亞港,海上商業貿易活動頻仍。河上老橋更讓她幻想成真。「以前香港常說要填海,曾跟朋友笑說維港再填下去,香港島與九龍近到起條橋就能兩邊走。Basel這條老橋實現了我的fantasy。」她說港島人與九龍人「硬係唔多同」,而萊茵河把Basel一分為二,東西兩岸文化兩樣。「一邊古老,另一邊較有活力,好多不同移民。這種文化差異總是讓我聯想起我的城市,香港。」
住在Basel的東方面孔當然引起好奇,”Where are you from?”是新相識的指定問題。「這問題很簡單,諗深一層好複雜,被問得多我都反問自己『係囉,到底我响邊度來』。」原點在哪?她思索良久。「我爸媽從大陸移民到港,我同好多同代香港人一樣,都是移民後裔。」香港是動亂避難所,瑞士一樣聚集移民。「很多瑞士朋友都提及祖先不是瑞士人,他們從不同國家遷居到來,可能由於戰爭,可能由於經濟,本來各有家鄉。」
她把思考化為實踐,借策展審視自己,從而了解香港人的文化身份。「殖民地來說,香港的歷史很獨特。我們常說要展望將來,但過去又是怎樣的呢?」無根如何結果?她找來八個香港藝術單位,包括Kitty Chou、朱興華、熊輝、李家昇、梁志和、MAP Office、倪鷺露及韋邦雨探討何謂homeland,有人繪畫,有人攝製影片,有人拼貼相片,跟當地人訴說香港故事。
進門有個小角落,Angelika擺放了一燈箱裝置《HONG KONG IS OUR MUSEUM》,作品出自Laurent Gutierrez及Valérie Portefaix組成的居港藝術組合Map Office之手。Angelika解釋:「我並沒把它掛牆,放在地上刻意不貼牆身,像一座浮在地上的島。」陳列方式別出心裁,原因與香港的地理有關。「香港有二百多個島嶼,我希望讓Basel的朋友多了解香港。」進場看展的人都會得到Angelika的親身導賞。
兩邊牆則掛上攝影師Kitty Chou兩幀很有細味空間的作品。Angelika解說《TWO GREEN TAPES》:「相中有兩條綠色膠帶,我看到時覺得那很像邊界。碎片散落一地,感覺很雜亂,有來參觀的瑞士朋友形容為organised chaos,是有組織的混亂場面。」另一張《ORANGE & GREEN #1》被定格的是一個浮波。Kitty Chou喜歡海面的光影,把本應打直看的相片橫裱,有點模糊實相之況味。
溯源求知先自觀
三件作品留下很多問號,思潮未靜,我們進入展覽廳,看到李家昇的攝影作品拼貼,當中寫上別具意思的文字。「作品是一組多張,我選取其中五張展出,每張都與尋找方向有關,都有文字創作的部分,例如寫上”THE PART OF HISTORY THAT HAS NEVER BEEN TOLD”。」生於殖民地時代的我們,對於香港為何成了殖民地,又是否暸如指掌?「我們知道的歷史是否真實?追溯香港以至自身家族史,方向得自己尋找。」
倪鷺露的水墨作品偏向心靈層面,「她每天冥想打坐,從作品可看到她『自觀』,她認為homeland可以從內心找到。」倪鷺露追求的是寧靜平和的狀態,在我看來,與唐代詩人白居易寫的「我身本無鄉,心安是歸處」頗為對應。
梁志和的《MY NAME IS VICTORIA》說的是個「命名」故事。他跟四十位同樣名為Victoria的女生通電郵,讓她們道出為何當初取名Victoria,影片用一把女聲複述。「香港成為殖民地時,英國由Queen Victoria統治。香港有很多地方以Victoria命名,例如維港、域多利道。梁志和沿着域多利道拍攝,一直拍到香港仔。」1841年,一批英軍登陸香港仔,這是香港的起源。
從父母處尋找源起
訪談當天,兩位參展畫家熊輝及韋邦雨都在場。熊輝為了解媽媽的過去,巧妙地借摺紙問出心底話。「她不太願意講過往經歷,我請她用宣紙摺了一隻紙船,過程中我問了她很多問題。摺紙讓大家都尋回童年回憶。」熊輝媽媽是印尼華僑,小時候坐了兩個月船去中國,後來才來港。「我爸爸是傳統山水畫家,找到自己路向前,他是我的壓力來源。小時候常畫媽媽的肖像,她是我的保護網。今次希望講她的故事,跟她合作創作。」是為《源》之三。
韋邦雨的《A GOLDEN BOUGH 3》畫作透出魔幻感。「我在朋友一幅相片上繪畫,相片是他用爸爸遺留的相機到日本森林拍下的,他如像借鏡頭找爸爸的靈魂。 我覺得這很像神話中,Aeneas到冥界尋找父親的一段故事。」Aeneas在黑暗中找到傳說中的發光金枝(The Golden Bough),引領他與父親Anchises重聚,過程中他更重拾勇氣。
韋邦雨藉創作梳理自己。「我在相片上畫了些細碎的自然界圖案,融合我零碎的家族史及自身感受。」他更特別採用學生時代每次考試都讓他五內翻滾的原子筆作畫。「用原子筆寫字不能擦,總是令我很恐懼,但當它變成繪畫工具,我反而覺得筆跟我的身心連在一起,讓我更自然流露想法。」
Homeland似是意指你落地生根之處,但homeland是流動的,不必刻意「靠岸」。「即使我遷居到Basel,我仍常聯想到我的出生地香港。」
是什麼驅使Angelika在Basel辦展覽?係愛呀﹗對香港的愛。
鳴謝:土耳其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