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西西,她會怎樣做呢?」當譯者Jennifer Feeley(費正華)遇上挑戰,她時常會這樣自問。Jennifer最著名的譯作,是二〇一六年出版的西西詩選英譯《Not Written Words 不是文字》,她藉此書獲得Lucien Stryk亞洲文藝翻譯大獎;她很慶幸可以因翻譯工作而結識西西,如今更能視西西為友。「我們有共同的世界觀,這有助我翻譯她的作品,特別是在捕捉她的語氣、童趣及以同理心對待邊緣的人事等方面。」
但她不只翻譯西西。多年來,她一直在翻譯也斯、黃怡、羅樂敏、吳美筠等香港作家的短篇或詩作,因為她相信:香港文學需要翻譯,讓世界看見,尤其在當下。
香港文學邊緣但出色
Jennifer對中文的興趣,因高中時讀到中國古典文學的英譯本萌生。在大學,她開始學習中文,初嘗翻譯。「後來,為加深我對現代中文文學景觀的理解,我選擇在耶魯大學攻讀東亞語言及文學博士。」
讀博期間,她逐漸與香港文學結緣。她先接觸到西西和李碧華的著作、學者阿巴斯和周蕾的理論,然後是也斯的親切。她憶起,讀博某年,她在北京某研討會上,認識了也斯;也斯在她訪港時,帶她遊覽城市風光,更贈她多本香港文學專書,包括游靜的詩作,「引發我再三思考香港文學之於華語語系文學的地位。」
她最先翻譯的香港文學,是也斯的詩作,其後是西西、黃怡、陳麗娟、鄧小樺等女性作家的作品。「我被她們的作品吸引或者與我也是女人相關,但我沒因性別而特意選譯她們的作品。然而,吸引我的一直是那些邊緣化的著作。」香港文學亦然,「可以說香港文學也是處於華語語系文學的邊緣,這是將其翻譯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她補充,「但我有意翻譯香港文學的另一原因,是香港文學非常出色!」
像西西這樣的一個作家
《Not Written Words 不是文字》是西西首本英譯詩集,內裏中英對照,輯錄了她自一九六一年至一九九九年間的創作,以及Jennifer對應的翻譯。「最初,那是出於愛好而做的工作。」Jennifer本來是被西西的詩的文字遊戲所吸引,才將之翻譯自娛,但隨着譯作累積,她便構思出版英譯西西詩集。
「我的目標是以英文的韻味和工具,重塑中文詩作的效果。」她分享,翻譯西西詩作的要訣,是要先找出詩的魔力所在,再想方法以英文重塑原文語感。如在〈可不可以說〉中,西西將量詞幽默誤用,「可不可以說/一枚白菜/一塊雞蛋/一隻葱/一個胡椒粉?」,但英文慣常不用量詞,Jennifer運用創意複製效果,”Can we say/an ear of cabbage/a cake of egg/a flock of scallions/a singularity of ground pepper?”。又像〈美麗大廈〉,詩趣在於「美麗」和「美利」的模糊混淆,所以她銳意尋找相似的英文同音詞組,結果巧妙匹配到Merry和Murray二詞。「很多西西的詩作,直譯意思是不足的。」
現在,Jennifer正翻譯西西的《哀悼乳房》,不料譯小說比起譯詩更難。「她的小說充滿文字遊戲、雙關語、互文典故,及其他難以翻譯的東西;有時,還有押韻!」像為明白小說的中外引典,她需要翻查大量書本電影。「西西知識廣博得令人震驚,翻譯此書就像攻讀多一兩個博士學位般。」
西西的譯者對她讚口不絕:「西西作為作家,風格極為獨特。她從日常瑣事發掘趣味,使非凡顯得平凡,從意想不到的角度觀察世界。她將唐詩、意大利新寫實主義電影和十六世紀小說無縫交織。在她的書寫中,一切皆有可能——小孩可長大成熱水爐,雲朵可以發起工業行動……」
當下翻譯香港之必要
在成就非凡的西西之外,Jennifer認為,香港還有很多值得和需要翻譯為外文的佳作,尤其在香港亟欲被理解的此時此刻。
「閱讀香港文學(不管是以中文英文,還是其他語言寫成)前所未有的極為重要,而翻譯在促進理解這方面擔任着關鍵角色。即使是表面與政治無關的作品,也有助理解香港歷史和現狀,因為它們是普通大眾的生活記錄。」她強調,「提供一系列文學譯本,以展現那些建構香港的多元聲音,是件要事。」
「但僅是翻譯還未足夠,」她語重心長地說,譯本需要出版,外銷國際,有書評文章討論,並成為課堂教材。「我們需要確保香港文學成為世界文學經典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