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ie Hollowell 色慾明亮之處

走進純白的空間，很難不被色彩奪目的畫作吸引，簡單的線條和對比強烈的用色，視線隨着線條飄移，就如坐上走在山路上的列車，拐過一彎，又到另一彎，不斷的循環着，直至走到畫框邊沿，才能停下來，但身心還在迴盪，未能平復。一把響亮的女聲，從牆的另一邊傳來，清脆又開朗，藝術家Loie Hollowell人如其聲，是個快樂但心思縝密的女孩。

展覽名為《Switchback》，充滿對人類形體與女性身體的隱喻。

訪問差不多結束，創作概念都已談完了，Loie卻突然說出，廿六歲那年，她開始以這個方向創作，是因為那年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和當時的伴侶都不想養育小孩，所以便決定墮胎。當肧胎離開我身體時，我很興奮！我覺得自己自由了，同時感受痛楚和狂喜，是一種很強烈的經驗。」這個肧胎，是創作的原點，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的身體，甚至是這個身體存在的意義。

性器官的旋轉圖

女性的身體，極其敏感，身體能孕育新生命，心理卻又會抗拒排斥，Loie沒法像一般女子，在適當的時間，成家產子，因為她並不需要一個為着世俗眼光而活的人生，而是一個容許她創作、沒有羈絆的人生。

2016年於Frieze London展出的作品，可見她筆下性器的藝術變奏。（攝影：Damian Griffiths）

她的作品，以林伽（Lingam）命名，有些是《堆疊的林伽》，又或是《相連的林伽》，在印度教濕婆派中，林伽就是男性的性器官，以雕塑和實體化的方式來展示，問她為何以林伽命名這些作品，她卻好奇的反問：「在你們的文化中，除了陽具二字，有沒有其他字詞來表達性器官？」我一時語塞，她便繼續說，「印度人以林伽作為膜拜的對象，甚至會供奉，是很美的一件物體。我的作品也是相同的概念，就是把人體，抽象化地表現出來。」她覺得印度的林伽，不只是性，而是一種精神上的聯繫。

作品中央，都是一個欖核的形狀，由一層淺色的光包圍着，令人聯想到女性性器官，然後長長的條狀伸展開去，曲折迴旋地一直走到畫的盡頭，就是男性性器官，她說這是自己和伴侶的身體，以身體的形態創作，因為這是世界通行的語言。

面對瘋子 只能忠於自己

世上或許有億萬個身軀，但其實每個身體都有既定的共通性，站在畫前，我們好像看着Loie和戀人的身體，同時也在看自己的身體。摘下華衣，或者我們並沒有太多不同，她的作品，讓我們回到最原始的一點，人們努力地表現自己，幻想自己是多麼的與別不同，但回歸到身體、性慾，我們無法不承認，身份、地位、種族，根本無法區分我們，人類始終都是同一個物種。

作品以雕塑物料形成光滑及起伏的表面，探討人體景觀。

從大學開始，Loie一直都以女性身體作為創作題材，大膽地展示女性性器官，甚至作為模特兒，讓同學把她的身體造成雕塑藝術品，這或許跟她的成長環境有關，「我母親是很開放的，會直視女性的性慾，讓我學會了自信地提出和繪畫自己的身體。」說到伴侶和自己的身體，Loie直白而坦誠，創作過程就如一次又一次的告解，以顏色和幾何，垂直或橫向地，刻畫出身體，在紛亂的世道中，這種直白，令衞道之士汗顏，在美國的當下，又有着某種時代意義。

問她是否認為自己是女權分子，她二話不說的答：「是！」”#Metoo”恍如廿一世紀新一波女權革命，而她卻以藝術作為回應，談到身處的時代，實在沒法不感慨，「面對那些落後與瘋狂的人，只能以藝術回應這種壓抑性的男權主義，雖然如此，但我依然很高興自己活在這個世代。」她形容自己是時代精神的一部分，感知這個時代的一切，然後反饋，自身是屬於某個現象的一部分。

顏色是她再現性器時採用的主要元素之一

重奪性慾權

把性器官曝露於人前，對Loie來說，或者不需太多勇氣，但面對觀賞者的反應和評價，卻要更大的胸襟，「如果是一個滿腦子壞思想的男子看我的作品，他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體驗和看法，我的創作不是為了教育大眾。」教育一詞往往過分宏大，藝術家沒法決定作品的受眾，更沒法規定別人的想法，創作從來都是一種私密的過程，是思想的碰撞，是個人與顏色、物料、線條，乃至畫具的關係，「當他看見畫布上的陰道時，或者會問擁有陰道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又或者他會看見其他？」

於工作室繪畫的Loie，利用可旋轉的裝置方便她畫出幾何線條的畫作。

遠看Loie的作品，會看見幾何和線條，但站近，從側面看，就會發現作品不是平面，而是有隆起的部分，那是微小而含蓄的，以高密度泡沫雕刻的形狀，由她丈夫製作，原來他是一位雕塑家，兩位畫家走在一起，同樣的高大俊俏，互相啟發創作靈感，卻都喜愛遠足，訪問前，二人早上就跑到龍脊去了，看了美麗的風景，才開始一整天忙碌的訪問和工作。

遠足後的Loie，髮端仍然是濕着的，拍照時，穿着紅色花花褲子的她，輕撥着長鬆，率性得就如一個不諳世事的女生，對話中，從她口中吐出的性器官名詞，就如學術研究詞彙，樸實和工具性。在一些文明中，陽具是膜拜的對象，更是權力的象徵，從六十年代的女權運動和婦解開始，父權就是要被指出和推倒的，即使到了今天，生於加州，在紐約工作的Loie，坦言自己依然活在父權的陰霾中，「因為有着陽具，就有權力？他們不值得！」

什麼人值得擁有權力，大概沒有標準答案，但大擔地畫出、展示女性性慾和生殖器官，或者也是一種重奪話語權的策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