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說二〇二〇年是糟糕的一年,相信不少人都有同感。由疫症,到世界各地的天災人禍、政治不穩、氣候變化,世界似乎有太多問題,無法再以傳統的思維和制度去處理。常說設計是為了解決問題而存在,在如此困頓的時間,更需要創意撼動一直緊閉的盒子,嘗試打開缺口。
今期封面故事,我們訪問來自不同領域的八、九十後設計師、建築師和匠人,在「去大師化」的年代,他們選擇走一條與上一代不同的路,跳出困住身軀和思維的傳統框架,探尋新的方法做創作,重新思考設計、城市、社會和世界。受訪者全都是獨立小規模創作單位,甚至是one-man band,但視野和質素卻未有因此而妥協,甚至揚名海外。誰說香港沒有好設計?
跟設計師關祖堯(Joe)見面之前,他預早提醒我:「請留意(地點)係古老辦公室,絕非靚studio。」果然,Joe的studio寄居一間公司內的小房間,只有兩張辦公枱,一個陳列和擺放產品和書籍的櫃,以及一張枱大小的迷你「攝影棚」。他笑言:「起初都介意個地方,會唔會好唔型,但與其花五十萬裝修,不如用同等價錢做多幾個project。」
Joe近年的project的確不少,由他和拍檔Chris主理的手錶品牌Anicorn Watches,最近跟美國太空總署再度合作,繼以登月五十年為主題後,今次以火星任務為概念,設計了手錶和一系列周邊商品,並策劃了別出心裁的宣傳方式。除了NASA之外,Joe曾跟不少國際知名的機構和藝術家如Daniel Arsham、Philip Colbert、MoMA等合作推出手錶。這個二人本地小團隊,有如此亮眼的成績,確實叫人佩服,也叫人欣喜:香港設計,一點都不「揸流攤」。
主動出擊尋合作機會
問到他如何找到各個合作單位,他說得像sales一樣,「都係搲返嚟。」Joe大學在澳洲修讀平面設計,廿二歲回港,第一件事不是搵工,而是想成立自己的studio。他主動叩一家紙行的門,自動請纓為其設計月曆,該月曆會送給其他設計師,令行內不禁好奇,這傢伙是誰?「通常這些月曆很少可交由年輕設計師操刀的。」後來他心思思想嘗試團隊式的studio life,於是在本地平面設計公司工作,幾年過後,感覺這種工作模式過於被動:客人提供概要(brief),設計師負責執行。他不想再做設計服務(design service),遂離職,他以一貫誇張詼諧口吻說:「要我返去,我寧願洗碗!」
之後他沒有為其他公司打工,也沒有洗碗,反而輾轉間跟中學同學,亦即現時的拍檔Chris有一次在荃灣飲酒,得知對方有手錶生產的門路,於是便投身手錶設計。Joe用了三日畫起草圖,那時正值雨傘運動,他還記得第一隻錶的草圖就在金鐘的「自修室」完成。之後利用當時新興的集資平台kickstarter眾籌,只需三日便達標,籌到三十萬,正式推出第一隻錶Anicorn Series 000。Joe對它的評價是:一個graphic佬做product,講minimal、Bauhaus的紅黃藍色、好看的字型。他說得平平無奇,但當時他專誠找來瑞士做字體的設計公司Dinamo設計的Numeral字體放在錶面,可算是後來多個國際合作的首例。
一分鐘售罄的NASA聯乘手錶
雖然Anicorn的頭看似開得不錯,但Joe坦言產品銷量不濟,試過幾個月只賣出一隻錶,像品牌於二〇一八年跟紐約藝術家Daniel Arsham聯乘的手錶,一年也賣不出二十隻。但往往是當聞到死亡的氣味,便激發出新可能。像為人津津樂道的與NASA的合作,便源於他當時「就快使晒啲錢,又堆積了一批貨」,要想辦法生存。那時的想法較簡單:趁NASA成立六十周年,把NASA的logo印在錶帶上,但那不是現時藍色星球形logo,而是由設計師Richard Danne和Bruce Blackburn於一九七四年設計、被稱為「蚯蚓」(the worm)的舊標誌,雖然該標誌於一九九二年被取代,但至今仍是設計經典。當時Joe怕手錶賣不出去,於是只推出六十隻,而剛好在推出後六十秒售罄,成為錶界的佳話。
去年品牌再與NASA合作,今年的主題是火星探索任務,Joe以探測船的設計以及其着陸點Jezero Crater為靈感,在錶面設計了幾個重疊的轉盤,同時又設計了一系列周邊商品,但最意想不到的,莫過於其宣傳方法,他為品牌的VIP以及他一直欣賞的創意界人士,寄出一塊鐵牌,寫上收件人的名字,印上NASA標誌以及今次太空任務的資料,經由收件人上載照片到社交媒體,宣傳效果遠勝大灑金錢買廣告位,Joe解釋:「簡單一塊牌令大家有收到實物的快樂,還要有自己的名字,讓人感到這是有心,而非一式一樣的行貨。香港的市場推廣只看重數據,而我着重的是建立品牌(branding),品牌是人性化的,而不是一堆數字。」
無形的創意
雖是手錶設計師,但Joe不是手錶愛好者,他對手錶有個很反傳統的觀念:他相信人對手錶有特別感情,它不只是為了顯示準確的時間而存在,而是令人思考時間本身,Anicorn曾推出多款概念性的手錶,時分秒針都不在應有的位置,甚至沒有時分秒針,要花點時間去閱讀時間。與其執着把產品性能做到最好,設計到最完美,他更相信storytelling的力量。
Joe坦言,平日工作花大量時間心力在市場推廣以及其他與設計無關的事務上,反而真正花在設計的時間不多,但這不代表他的產品是有名無實,「以前做設計,會很在意一條線、一個空間、一個字款,但那只是沉醉於自己心目中對設計的想像,但現在,我會把創意用於如何說故事(storytelling)和市場推廣,整個過程當中都有很多無形的創意。很多設計師對設計充滿熱誠,無時無刻在設計,但無奈無人欣賞,但我常說,更重要是你願意做幾多跟設計無關的事情去保護和養活自己的設計。你估我好鍾意做marketing嗎?我好X憎。」
講到香港的設計行業,他用四個字概括:「一潭死水。」他解釋:「我不想給人半點希望,有很多事不是努力便有成果,而是整個制度令你無法成功。愈無希望,便愈多人會找尋新的方法。」他認為新一代設計師已無法像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黃金年代,即使很被動也可以賺大錢,「未來的設計師不應再被動地等客俾breif,而甚至應該自己為自己做brief。創意亦不只是停留在產品身上,而是要深化如何及為何而設計。」
Q&A
1. 你認為世人對設計最大的謬誤是什麼?
姨媽姑姐覺得設計是畫公仔,就算我已解釋了差不多十年。至於世人則覺得設計是天馬行空,但其實設計是睇餸食飯。
2. 如果沒有做設計師,你會在做什麼職業?
洗碗吧!同好多畢業生一樣。
3. 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創作環境?
去到邊都無影響,多數最澎湃時是深夜三、四點。我又發覺播放重複看過五百次的電影有幫助,例如我會狂播《家有囍事》、《雷霆救兵》,多數會進入到心漏的狀態。
4. 當你沒有靈感或動力去創作時,你會做什麼?
最好什麼都不做,多數是打機吧!將一個人推到最頹廢的位置,通常便會反彈。
5. 你最近見過最inspiring的project/事情是什麼?
政府的自願性檢測計劃,至少我都諗唔到。創意在於投票會傳染,但除下口罩、五個人一枝棍檢測就無事。
6. 做創作以來,最辛苦/難頂的事是什麼?
表面上的辛苦是無錢和工時長。心理上的辛苦是無人明白你在做什麼,做創作存在很大的矛盾,做的時候不想別人理會,但做完出來卻很想人理(留意)。而且每次好像把自己推向一個懸崖,以為這次很辛苦,但下一次會更甚,需要強大的心臟去接受一次比一次辛苦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