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人們受疫情影響,無法外遊,卻重新發現我城的自然集錦。郊野自然一直溫柔地裹覆着這座城巿,我們穿林越澗,感受山徑古道的簡樸,眺望綠林與雲霧相互映襯,此叢彼團的交錯爭麗。這一切花鳥風月的美好,都教人心安恬靜,一掃繁囂與困窘。
人們喜以鏡頭捕捉生態美,或者以畫筆繪出自然,也有人以陶泥製花,輕輕細捏一場花的盛宴,只因生活悠邈,四時交替,而美在自然。
四時花草是藝術創作的常客,素來為文人雅士筆下所歌詠的對象,常見於古今中外的畫作。蘇軾嘗讚嘆大自然乃「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大自然本身便是最永恆動人的藝術品。本地陶藝家Leo Wong也崇尚自然之美,以陶製花,花姿綽約,他認為是貼近自然的藝術,了解大自然的形態。
庭園的禪學意境
從事園藝設計十餘年的Leo,早對花草樹木的形態與擺設相當熟悉,因一次到京都交流庭園設計心得,被當地陶瓷所吸引,於是開始愛上做陶。他提到,歐洲不少古代收藏品都是陶瓷花,他既希望傳承傳統技法,也反覆練習手捏的技巧,創作更纖薄細緻的作品。
愛花者,喜欣賞其自然美態,或於草原一叢叢地盛開,或於崖壁怒放,姹紫嫣紅,爭妍鬥麗,偏偏Leo創作的陶瓷花,卻是素淨簡樸,以純白和偏淡色調為主。這點正正是他融合日本禪花園的意境,以留白呈現生活純粹之美。Leo表示:「我想和受眾有一個共同體驗。陶瓷是一個媒介,達到藝術體驗。像日本的禪庭園,如枯山水象徵清淨,達致心靈平和與冥想的效果。我在製作花的時候,多以素色為主,刻意留白,正是留一些空間給大家思考。」
化繁為簡,更能察看生活的美好本質。愈是樸素純淨,愈能透過陰翳的濃淡而生出美態。Leo提到創作時會借用不同陶瓷作媒介,自有光暗的魔法,例如用上透光瓷來製花,而且不上釉,當光線散落於花瓣起伏輕柔的不同形態,能細察些微的濃淡差異,別有一番幽玄韻味。另外,他也有使用日本信樂陶泥,其陶土保留豐富礦物質,經過燒製後,摻雜的天然物料化成細緻的點綴,天然去雕飾。
「在庭園設計上,尤其禪庭園,主張不均齊,如左右、上下不對稱,有立體感,所以當我們走進庭園,視點落在不同空間,也是一種治癒效果。我把這個概念放在陶瓷花裏,不是完全對稱,反而在重瓣中帶出不同層次,突出光暗的微妙變化。」他也提到,愈少花瓣則愈高難度,如百合、木棉、睡蓮,都是相當考功夫。
化浮世繪為陶
當指尖輕撫溫潤的陶土,捏出花瓣飄柔的紋理和形態,也是靜心的過程。Leo表示,最初追求像真,後來從陶藝中領悟到神似的意境。「因為我做園藝設計,對植物很熟悉,有時甚至連花瓣多少都會數。所以我開始做陶藝時,也是逐塊花瓣去數,但反而不好。」
於是,他的陶瓷花靈感也化自浮世繪的創作,「尤其影響我做牡丹的,是基於葛飾北齋的一幅花鳥畫《牡丹與蝶》,它的獨特之處是花瓣與蝶都有不同形態,例如受風吹而變,使我在製作每塊花瓣的形態都不同。」他指,一般人談起葛飾北齋,較少注意到《牡丹與蝶》,惟有把畫作嘗試以立體花形象觀察並呈現,便會慢慢細味畫中的動態,花蝶共舞,躍然紙上,「當我教學生借畫製作牡丹時,他們便會重新觀看這幅畫,其實也是通過做陶瓷,了解大自然千變萬化的形態。」
唯美之物哀
道法自然是Leo的核心創作觀,他認為:「人的創作力都是大自然一部分,但取之不竭的大自然的美,雖是老生常談,但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四時有序,Leo的創作也順應季節而製作不同陶瓷花,如秋意正濃,他會做銀杏與紅葉,而冬日將至,他便着手創作殘梅和落雪,表現四季的轉變。他提到在園藝設計中,許多客人都喜歡七彩繽紛的花園,但他更着重一些長青植物,如羅漢松、柏樹,映襯不同時節的花草,「不一定要絢爛奪目,反而是愈看愈有韻味。」
Leo明白到大自然不是工廠式製造,自有花開,亦有飄零。他問道:「櫻花最美是什麼時候?便是落下的一刻。一朵花,就能看到生命的循環。」落櫻漫舞,自然聯想到日本人強調的物哀美學,Leo也會手捏一些爛花、落花,呈現其獨有的美態變換,欣賞生命的盛衰循環。正如村上春樹曾經說過:「我們在春天迎接櫻花、夏天看螢火蟲、秋天賞紅葉,即使所有事物最終都會消逝,日本人仍然在如此消極的世界觀中,積極找出了美學。」
從無窮無盡的大自然擷取靈光巧思,也從一朵素淨純粹的陶花中,沉澱心靈冥想,感悟自然的美學,欣賞生命的靜好。
PROFILE
Leo Wong,香港本土陶藝家,於香港中文大學地理系取得本科和碩士學位,現職為一位註冊樹藝師,從事建築相關園境規劃。他於十年前接觸陶藝,由於具備豐富園藝設計經驗,其陶藝創作主要以植物、花卉為題,包括栩栩如生的牡丹和玫瑰系列。二〇一七年創立品牌La ceramique ,現於香港及新加坡營運。Leo曾到比利時、瑞士、克羅地亞等歐洲各地參與陶藝展覽,積極將香港製造展示到世界各地,希望增加香港藝術家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