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貢白沙灣碼頭乘船出發,十分鐘後,船隻靠近魚排,養的不是魚,而是一隻隻名為「馬氏貝」的珍珠蚌。十多個網籃沿魚排四邊垂吊落海,排主王俊傑(David)撈起其中一個多層網籃,各層育有廿五至三十隻珍珠蚌,當中蘊藏珍珠,正待收成。David笑言自己是「珠二代」,十年前子承父業,把父親的珍珠產業結合教育與科技,研發出全世界首創的無線射頻辨識(RFID)晶片植入珠核專利,令客人可以追溯珍珠來源,以免魚目混珠。
由機場行李啟發科研養珠
魚排每年收成超過五百顆珍珠,由於仍在實驗階段,數量不算多,David從網籃取中一隻珍珠蚌,示範開蚌取珠,並利用無線標籤閱讀器在珍珠上「嘟」一「嘟」,安裝了相關應用程式的手機屏幕馬上顯示出珍珠的來源地、大小、品質描述、養殖和收成日期,猶如擁有身份證似的,一清二楚。
這項技術專利由David研發,靈感來自2009年時機場利用RFID標籤處理行李。「但當時標籤很大塊,但我知道這科技會不斷進步,相同效能但體積會愈來愈細。」現在標籤體積最細是2平方毫米,可以塞進珍珠核內,而不影響珍珠品質和外觀。「一般無線標籤是大塊的,用於物流,但用於我們這類高端產品是好少有,香港是全世界第一個地方用這標籤養珠,之後澳洲、大溪地、印尼、菲律賓等地珍珠場都向我買這技術,有些更已收成。」以往曾有不法商人用印尼珠冒充澳洲珠出售,兩者價格相差很遠,有了這晶片便能追溯源頭,避免魚目混珠,更可透過條碼為珍珠命名,提升紀念價值。
無線標籤藏在珍珠核內,所謂珍珠核,亦即培育珍珠的種子,由珍珠貝殼打磨而成。他說,如果用農業來做比喻,珍珠核就是種子,他們要「播種」,幫蚌做「插珠」小手術:在蚌身上切一個小傷口,把珍珠核和細胞片小心放入去,細胞片是另一隻珍珠蚌的裙邊組織,放進傷口後會自行包住珍珠核生成一個珍珠囊,分泌珍珠層,漸漸累積變大成一顆珍珠。 「市面上九成半的珍珠都是用這種方法人工養殖,『插珠』步驟就如『人工授孕』,但始終要放在海中,讓牠自然成長。」
人工與自然力量結合
珍珠蚌整個生長周期大約五至六年,蚌苗花兩年時間長大成成年蚌,便適合「插珠」,過多兩年便可採收珍珠。對蚌來說,最舒適的水溫是攝氏15至28度,想牠們健康便要保持清潔,「春、秋生長較快,要一星期清潔一次,夏、冬則生長較慢,三星期清潔一次便可。」蚌類很喜歡羣體生活,彼此間有觸絲連繫,但不可以強行扯斷,因為觸絲與內臟連繫,只可以切斷。
清潔過程就如幫蚌刷牙,用刀在其表面輕削,蚌殼上全是管蟲等附生物,如果長期不清理,外來微生物就會通過管蟲的管,鑽牆似的蛀入蚌內,令牠生病,甚至死亡。
「所有貝殼類都可出產珍珠,只是最終珍珠的質素有別,長得美不美、大家喜歡不?所以我們選擇馬氏貝,出產的珍珠較符合市場喜好。」現時他所養的珍珠,平均每顆直徑有7至8.5毫米,最大的一顆直徑達14.1毫米。他強調珍珠與人一樣,有天生麗質的,也會有瑕疵,不可能顆顆一樣、又圓又大又美,始終要靠收成後打磨和上天眷顧。
污染影響珍珠成長
說起養珠頭頭是道,其實他也是半途出家,大學時唸的是傳理和工程,但多年來見證父親生產珍珠核出口,自覺遲早也會接棒。David的父親原本從事象牙貿易,1989年全世界禁運象牙,同時發現日本福井縣是世界數一數二眼鏡生產批發地,便轉為做眼鏡貿易,後來經日本朋友介紹了珍珠生意給他,尤其生產珍珠核利錢高,於是福井眼鏡有限公司改名,採取日本珍珠種子生產商的命名方式,改為「福井製核所」,主要供應日本市場,可是1993年日本訂單突然大減,存貨苦無出路,便唯有轉移市場至外國珍珠養殖商,並嘗試自行養珠,推出「福井真珠」的品牌,包辦生產到零售。
David回想,爸爸以前在內地惠東巽寮擁有連酒店的珍珠場,最高峰時期養了足足一百萬隻蚌,全球三成的珍珠核都由他出品,更曾出售珍珠予日本知名珍珠商Mikimoto。可是後來有大財團買起海邊地皮,發展旅遊業,又多了遊艇,影響水質和沙質,令養殖珍珠的成功率大降,「當時環保條例未完善,連原本的白沙也變黑,政府更逼我們拆毀魚排建設,不准再養珍珠,最終在2018年春天停運。」近年他們也把科研重點放在香港,與五、六個魚排合作,試驗各個選址的珍珠養殖成果,並把收成的珍珠利潤與漁民分享。另外又舉辦不同的工作坊,讓公眾嘗試親手採收珍珠,即場製成飾品。
珍珠蚌也是濾水器
魚排養珠並非完全人定勝天,講求人力與自然結合,「我們不會落營養劑催谷生長,因為當水源被污染,會造成生態失衡。」說起生態災害,David有切膚之痛,2014年,他在榕樹澳租下魚排,以無線射頻辨識科技養第一批珍珠,怎料碰上七年一遇的紅潮令海水缺氧,加上毒素刺激微生物成長,令珍珠蚌死亡,首批珍珠蚌「全軍覆沒」,最終要把魚排搬到現時白沙灣對出水域。
他指香港西面水域面對機場第三條跑道及港珠澳大橋興建,有海水污染隱憂,而南面水域則風浪太大,相對之下,東面水域水質清潔得多,亦較平靜,適合養珍珠,而且養珠也對海洋生態有幫助,「珍珠蚌猶如海水過濾器,每隻蚌平均每小時過濾5.2公升水。加上貝殼上附有很多附生物,為魚類提供食物。」
說實在的,記者在魚排逗留了一個早上,海水反光,加上風浪搖擺,早已有點暈船浪,但魚排上另一位年輕面孔──廿三歲的珠寶設計科畢業生葉偉亮卻樂得自在地為蚌清潔。他曾在這兒做實習生,別的同學畢業後大多到珠寶設計公司工作,阿亮卻繼續留下,除了到魚排幫忙照顧珍珠蚌,同時擔任工作坊導師,教人認識珍珠,整個人曬得皮膚黝黑,工作絕不輕鬆。「以往設計師只能參與畫圖設計,我卻難得可在香港接觸珍珠生產。我覺得自己就似半個漁民,對天氣的敏感度高了,例如颱風山竹令附近的污水處理廠破損,海水受污染,我也會擔心珍珠蚌會否受影響。」阿亮說。
在香港,只剩下他們養殖珍珠,但David強調這行業絕非夕陽工業,仍大有可為,「香港是全世界數一數二的珍珠貿易港,每個月都有好多珍珠商來港,有零售、批發和展覽會,卻缺乏了生產這一環。」他認為作為珍珠核生產商,不如令整個行業更完整,也教育人們珍珠對生態大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