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樓,曾經是香港隨處可見的建築物,隨着城市發展,以往我們熟悉的戰前「有腳」騎樓買少見少,至今尚留存的,亦並非悉數獲得政府評級。雷生春有望躋身法定古蹟行列,無疑是一項保育突破,肯定唐樓的歷史價值,但其餘仍屬私有產權的唐樓,將來命運何去何從?保育界在活化雷生春時遇上的難題,至今仍然存在。十年過去,政府可有長遠的保育藍圖和政策支援,好讓舊建築能在高度發展的城內,留下一點喘息空間?
首批活化計劃建築 古蹟變中醫診所
位於荔枝角道和塘尾道交界的雷生春,於一九三一年建成,由九巴創辦人之一雷亮邀請建築師W. H. Bourne設計;樓高四層的雷生春屬新古典建築,混合裝飾藝術風格與古典柱欄元素,嶺南風格和西式外廊混合盡見特色,當年常見的「走馬騎樓」設計都能在它身上找到。大廈的住宅部分自九十年代開始丟空,其雜草叢生、牆身發黑的模樣曾被人冠以「鬼屋」稱號。
這幢荒涼破舊的建築物在千禧年代迎來轉機;雷氏家族把雷生春無償捐贈港府,○八年更獲選為首批「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建築之一,展開此後的修復之路;最終,雷生春在一二年重新開幕,成為浸會大學中醫藥學院的地區診所「雷生春堂」。據學院透露,開幕至今訪客人數已逾五十二萬人次;受原本格局所限,診所設施須分層設置,就診流程等亦因應環境度身訂造,但學院表示對總體運作影響不大,十年來一直運作暢順。
建築師盡力保留昔日質感
建築師徐卓華(Erica)是當年活化雷生春的功臣,再次來到這幢糅合東西方建築特色的轉角唐樓,當日點滴仍歷歷在目。她形容,團隊接手復修之時,建築物只是「一個肉色的櫳」,騎樓仍是原始的自然通風設計,「上到去就發現入面有幾細,若我冇記錯,不計走馬騎樓一層只得八百呎左右,作為一個中醫診所係絕對唔夠。」為佔用更多空間,Erica決定以弧形落地玻璃把騎樓封上,盡量將窗框收藏在騎樓柱後,讓人遠觀也不覺突兀;其餘改動最大的地方是新建的戶外樓梯,以配合屋宇署和消防條例要求。
在Erica大展拳腳前, 政府在○ 四年已為雷生春做過一次緊急維修。「當時很多authentic的部分已拆除,上層窗戶好多都已復修過或仿製出嚟,印象中只得兩道門是原裝。」反而外牆的水磨石外飾、廳房的水泥磚狀況則大致良好,損壞的部分,由於製作工藝幾近失傳,Erica和團隊遠赴廣東,終找到一家廠房成功以當年技術仿製。而下層舖面,刻着「香港深水埗汝洲街祥利造」字樣的鐵閘框是她特意保留,「呢啲鐵框係就地取材,當年建築時附近鐵廠產出拿過來裝,我想讓大家知道,以前香港係有社區內的生產,這就是我們的歷史。」
雷氏曾在地下舖位經營醫館,有說當年售賣的跌打藥油風行一時;數十年後,雷生春再度成為中醫診所,延續其贈醫施藥精神。Erica最慶幸跌打館內佈局多年來沒什麼變動,內裏的藥櫃、牌匾裝飾還在。她把涼茶舖設在跌打館原址一旁,皆因涼茶是屬於華南地區的社區文化,「街坊入嚟飲一杯,喺樓下坐吓,都可以enjoy番,原來以前係咁樣㗎。」
社區故事是重點
十年後重遊舊地,回顧當天的復修工作,Erica自覺在資料搜集上仍有不足:「當年政府給予的資金只是活化幢建築,如果有多啲時間,我會發散晒人搵番間祥利出嚟,背後會多啲故仔。」在保育舊建築的同時,她更認同建築物背後的社區故事才是重點,「我當年都有問,點解我哋唔做口述歷史?可能只係好趕咁做咗啲基本study就已經開始,背後嗰段歷史就冇再深入啲去研究。」
城市研究學者、「考城學社」何尚衡(Alfred)認為,從宏觀角度來看,人們對保育建築物的用途或心態,仍停留在「觀光」模式:「當古蹟變成旅遊景點後,它和社區的連繫可能就減弱了;建築物本應對社區有作用和影響,現在卻往往變成打卡位。」如今看來,雷生春仍是相對成功的保育範例,Erica慶幸它可以轉化成診所的角色服務社區,讓普通人可以觸及,「如果做到好似和昌大押,一千蚊食餐飯先入到去,呢啲係我哋唔願意見到,我不想做一個奇觀式的保育。」
研究不受重視 難準確還原
不過Erica也承認,若當時有多點資源和時間,還原和復修水準會更高:「一路做一路有街坊話,唔係咁㗎啲玻璃,你哋識唔識㗎?講真我真係唔識。」
一般而言,保育項目能獲得的研究資源往往不多,這也是保育界面對的問題。建築保育師任明顥(Caspar)入行數年,留意到這現象:「特別是私人項目,就算發展方有心做保育,佢哋對研究嘅重視程度仲係低嘅,要我哋兩三個月就要完成整個research,呢個係冇可能,好難會做到最準確嘅保育決定。」
同為建築保育師的陳樂晴(Ella),早前曾與Caspar在市建局的「618上海街」項目合作,她直言,二人都是在「埋尾」前兩個月才開始有機會鑽研上海街的故事,「一個花上十幾年時間做的project,開幕前一年才展開三個月口述歷史工作,搜集結果只是呈現在商場展板上的QR Code裏。」
法定古蹟名銜 意義重大
也不是每一幢戰前唐樓也像雷生春般幸運;根據「考城學社」最新統計,港九現存約一百六十幢戰前唐樓,當中近六成未獲任何評級。正如上文提及之「618上海街」項目,市建局把整列建築羣幾乎全以「澳門大三巴式」方法處理,也未必是人人樂見的結局。古諮會建議政府把雷生春列為法定古蹟,是否代表它比起現存其他同類唐樓更具保育價值?
Ella以另一「轉角戰前唐樓」青山道301及303號為例子,該建築與雷生春落成年分相近,惟前者一直是作私人居住用途,論集體回憶未及雷生春優勝。「雖然雷生春都是雷家自己住,但上居下舖,下面有賣跌打酒,當年深水埗很多街坊都成日買,更遠銷海外華埠,而雷亮又是九巴創辦人,這些因素也增加了建築物與公眾連繫性。」
Ella認同古諮會這次決定是本港古蹟保育的里程碑,除了是第一批「活化歷史建築伙伴計劃」下的產物,亦是最先冠上法定評級的平民建築物,有開先例的作用。Caspar更認為,評級的另一層意義,是對私人業主產生鼓勵作用,「雷家當初無償捐贈,今次的法定評級就是一個認可、一個榮譽,可以讓其他持有古蹟的富商參考。」Ella最近正參與皇都戲院的活化工作,特別感受到近年私人發展商在保育議題上的改變。
私有產權保育討論不足 學者: 保育和發展並不對立
「但係坦白講,我個人認為係因為呢幢嘢好彩。」Erica分析,雷生春成為法定古蹟是有點「時勢做英雄」,才能逃過拆卸重建的命運,又順理成章成為「官方」古蹟:「因為佢太細,窄角唐樓未必有重建價值,所以當年雷氏家族才把它捐贈給政府。」
Alfred指出,雷生春跟其他戰前唐樓不同之處,是前者由政府擁有,其他則是私人擁有。「現在這幢唐樓變為法定古蹟都是一個好的表態,不過未必能將這操作複製去其他唐樓,因為其他是私人物業,若你留意一些有保育計劃覆蓋或有評級的建築物,例如灣仔茂羅街(七號)、藍屋、嘉咸街那些,其實都是市建局的項目,然後保留了一部分,都是半官方機構才能保留到。」
站在私人業主的立場,把古蹟賣掉一定比花錢保育賺得更多;Alfred慨歎現時政府的保育政策和制度,缺乏藍圖處理涉及私人業權的保育,沒有考慮私有產業的發展權。他舉出景賢里作例子,笑說香港以往的成功保育例子,大多都是因為「好彩」:「碰巧景賢里附近有塊差不多大的地(作換地用途),它才可以保存得到。社會還未認真討論過怎樣保育私有產權,人們總覺得保育發展是對立,掉轉頭諗,政府是否可以對其他私人擁有的古蹟,提供多啲措施或誘因,讓私人業主願意以半公有的模式保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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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級建築缺乏保護與政策支援
「考城學社」成員、建築師龍文菁(Carla)提出,政府其實一直設有「歷史建築維修資助計劃」,向私人擁有已評級歷史建築的業主或租用官有古蹟的非牟利機構提供資助,讓他們進行維修工程,但她笑言,大部分市民甚至古蹟業主,也不知道有這計劃的存在,也質疑資助計劃是否足夠。「評級後維修最多可申請二百萬,但二百萬對維修一幢歷史建築物來說真的好少,你換個屋頂、換埋門窗就已經冇晒。」
西方國家一向重視古蹟保育,保育建築物的概念比香港走得前;相較之下,香港現存的資助計劃顯然未及全面。Caspar提到,歐洲各地有很多針對私人建築物的保育基金,與本港的維修資助計劃類近,分別是金額更大,亦有私人機構和非牟利組織出資參與,「不同機構有不同目的,例如有一些是幫助少數族裔組織,批錢給你活化,條件是復修後,幢樓要服務番少數族裔。」他憶述,政府在十年前曾構想設立類似模式信託基金,讓保育項目自負盈虧,惟至今仍落空。
古諮會這次評級決定,除了唐樓,還涉及不同建築物,包括香港大會堂這類年分較淺的現代主義建築。Carla未敢判斷先例一開,是否代表評級陸續有來,因她認為政府對古蹟評級步伐緩慢,「古諮會一年先開得嗰四次會,每次只係傾唔多於十個古蹟,傾完都唔夠佢拆得快。」她笑說曾遇過不少業主無心保育,建築物卻「不幸」被評級,但事實上,除了法定古蹟外,政府無權阻止業主清拆獲一至三級評級的歷史建築。「政府對法定古蹟的保護,和對評級歷史建築的保護顯然不同,不一定要每一幢都變法定,才可避免不拆,但政府是否需要提供多些保護予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