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藍的生命】種植、製藍、染布一手包辦　是農夫也是染匠　日本天然藍染團隊Buaisou創辦人楮覺郎：我想專注在藍染裏

大千世界，萬千色彩，但在楮覺郎眼中，他的世界是藍色的。他是日本天然藍染團隊Buaisou的創辦人之一，曬得黝黑的皮膚、健壯的手臂、指尖上洗不走的藍色，這些都是藍染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

飲食界近年提倡「從農場到餐桌」（farm-to-table），意在將最新鮮的食材，以最短的距離，從農場直接帶到餐桌上，這樣才能嚐到最天然、健康的滋味。Buaisou則一直堅持以「從農地到衣櫥」（farm-to-closet）的方式製作藍染，從種植蓼藍，到製作染料、染色、設計、縫紉……一層又一層、重複又重複的工序，他們通通親力親為；畢竟衣物是人的第二層皮膚，是最親近、貼身之物。

Buaisou創辦人楮覺郎早前來港分享天然藍染心得，他最自豪的作品之一，便是實現了親手用天然藍染製作牛仔褲。Buaisou一詞源自日語中的「武相莊」，日本第一個穿着美國牛仔褲出現的公眾人物白洲次郎，就是在這個村莊被攝影師拍攝下來。

由CHAT六廠（六廠紡織文化藝術品館）策劃的大型綜合展覽《青出於藍： BUAISOU之日本天然藍染工作》，仔細地呈現了Buaisou嚴謹、繁複的製作工藝，並搭建了逼真的藍染工作室場景，以突出他們在生產過程中尊重自然的道德考量；總策展人高橋端木表示希望透過展覽，「從大家日常所用的熟悉布料出發，反思其中所蘊含的勞動價值。」瑰麗的靛藍色彩之所以動人，是自然的恩賜，也是由無數汗水渲染出來的成果。

阿波藍染 大地恩賜 

所謂天然藍染，是指以植物或礦物天然染料，把織物染成藍色的工藝；天然藍染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染過後的織物經久耐用，色澤歷久常新，且具抗菌、防蟲的優點。早至戰國時期荀子所作《荀子·勸學》有載：「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青即靛青，而藍則指蓼藍之類可作染料的植物，意指靛青色是由蓼藍中提煉出來，但顏色比藍更深，比喻弟子勝於老師，或後輩優於前輩。

Buaisou來自日本著名藍染重鎮德島，蓼藍並非德島原產物，據說是一千五百年前，從中國經朝鮮半島傳到日本，落地生根。德島的吉川野常常氾濫成災，一般農作物難以存活；洪水帶來的肥沃沉積淤泥，偏偏有利蓼藍生長。當地人善用蓼藍，研發出名為「蒅」（すくも）的染料。因德島古稱「阿波」，當地出品的藍染又稱「阿波藍染」，阿波藍染代代相傳，遠近皆知，更深得武士喜愛，是代表勝利的顔色。

跟眾多耗費人力和時間的傳統工藝一樣，阿波藍染也難敵時代巨輪。全盛時期德島有多達一千八百戶種植蓼藍，如今只餘約五間農戶仍然種植蓼藍。為了學習及創作天然藍染，楮覺郎移居到德島，他一邊工作，一邊從事藍染活動。他和另一位同樣熱衷藍染的年輕人渡邉健太，一起在二○一二年成立了Buaisou團隊，又在二○一五年創辦同名品牌。

Buaisou在德島的蓼藍農地。（圖：Buaisou／攝影：西本京子）

有別於長久以來，種植、製藍和染布「分家」，由專門的農夫、工匠負責特定工序的分工模式，Buaisou團隊是從培植蓼藍種子開始，親手負責製作天然藍染的所有工序。楮覺郎說，他無法界定自己的身份是農夫或工匠，但就肯定說：「我喜歡、享受參與一切的過程。」

只有農夫才知道的事

從事天然藍染，每日的工作忙碌而實在，奠基於土地、自然的滿足感，非其他工種可比擬。楮覺郎每朝日出而起，沖杯咖啡，接着便開始一天的工作。他說，因應季節，每天的工序也有所不同，耕種有時，染色有時。在這種自由、隨性的工作節奏下，才可以開發出各種各樣的新產品。

德島蓼藍每年只有一茬的收成。春天伊始，便要準備播種：二月犁地、施肥；三月，在溫室裏培植幼苗；四月，把幼苗移植到農田耕種，定期澆水、除雜草。雨季過後的炎熱夏天，便可收割蓼藍。蓼藍開花後，葉子色素不足，不宜採擷製作染料。到了秋天，種子成熟，就可收集下來，待明年春天，又再播種。

四季交替，年年變化都不一樣，楮覺郎舉例説：「試過有一年，颱風打得格外厲害，令蓼藍收成盡失；又有一年，蟲蛀特別嚴重，也令收成大受影響。試過因為收成不足，沒有染料，以致下一年無法完成染色工序。面對這些時候，作為一間公司，我們都要繼續生存一下，所以會承接不同工作。」他淡然地說：「一年四季有不同變化，每一年都有氣候變化，我相信現今社會裏，只有農夫才會感受到這些轉變。雖然有很多不同的困難，但我自己還是覺得，整件事都是正面的。」

順應自然，尊重自然，Buaisou以謙卑、感恩的心製作天然藍染。

製藍、染布 環環相扣

種植蓼藍只是第一步。夏天收割的蓼藍葉子，重量超過一千公斤，需時近百日發酵，方可製成染料「蒅」；他們需反覆澆水，並定期把葉子來回翻轉，以確保均勻發酵。每年他們都會按照傳統習俗，一起在蓼藍葉床前合掌祭祀，祈求發酵順利。

接下來是準備染缸，他們會將石灰水和木灰混合，製造鹼性環境，讓染料可溶於水，並加入麥麩作為還原劑，達至酸鹼平衡，同時還需仔細調節溫度；長時間不斷攪拌染缺，吃力非常，難怪他們會稱之為「地獄建」；稍一不慎、計算失誤，一切便前功盡廢。

「蒅」是日本傳統的靛藍染料，Buaisou團隊嚴格按照十七世紀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鹼性發酵技術釀造染液。

「型染」是日式染色工法，即使用米糊在布料上繪製圖案，從而阻止染料與布料接觸，上色後再除走糊料，保留藍白深淺分明的圖案。

長逾十米的暖簾，BUAISOU需要在完成型染工序後，租用體育館，將所有暖簾平攤擺放，以確保所有圖案的對接正確無誤。

全身全意 專注藍染世界

雖然Buaisou以「從農地到衣櫥」為理念，他們更希望把天然藍染應用到更多不同類型產品上，也樂意參與藝術品創作，從而為這門古老工藝，注入新鮮感。像是和日本建築設計事務所Torafu及紙廠「福永紙工」合作製作的「空氣之器」（airvase），便是結合傳統藍染和立體紙雕的高難度之作。「一直以來，都有新的方式、新的作品、新的素材陸續出現，我覺得仍然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在等我去嘗試，所以完全沒有停下來過。」不斷嘗試、求新，正是他們堅持下去的動力。

Buaisou團隊勇於接受新挑戰，例如把天然藍染應用在紙雕上。

不過，在楮覺郎看來，所謂「新」，不一定是指全新事物，而他近年埋首苦幹的新嘗試，乃是以天然藍染製作牛仔褲。「當我在研究藍染歷史時發覺，原來有一段十年左右的時期，牛仔褲都是用天然藍染染色的。再追查歷史，就發現最早期的天然藍染牛仔褲，是當作工作服來穿的，而不是用來賣的。所以我想，天然藍染的牛仔褲，其實是給自己穿的。於是便決定自己造一條天然藍染的牛仔褲，給自己着，而不是給外人的。」

Buaisou原創牛仔褲，不但以天然藍染製作經紗染成靛藍色（緯紗保留白色），就連縫線也是以天然材料染色，如使用蓼藍的梗染成的茶色麻線。

每日辛勤種植、製藍、染布，就是為了是製作一條最合身、耐穿的工作服，方便每日工作。與其說藍染是工作，不如說藍染就是他們的生活。「我也明白人生不是只有藍色。」楮覺郎自嘲笑道，但他的世界的確是一片藍。

回想最初，他是從「草木染」開始接觸染色工藝，學習用不同植物的根、莖、皮、葉及技法製作染料，所產生各種的染色效果，他都很喜歡；後來他得知，藍染是芸芸草木染中，一種非常特殊，而且完全不同的染色方法，從此便迷上了藍染，他的世界也變成了一片藍色。「為何不把其他草木染放進Buaisou裏？如果要把草木染的其他顏色放進藍染之中，令我覺得好像不太『健康』，我想專注在藍染裏，Buaisou也會專注藍染。」

「藍染是不是很難？其實不是。種植蓼藍，在家也可以種；我們的作品，在製作上也很簡單，自己也可以做到，如果要像我們一樣大量製作，才比較困難。」他提到，現在日本有很多年青人開始在家種植蓼藍，染自己想染的衣物，「很開心見到年青人可以接觸到藍染。」他由衷地說。

《青出於藍： BUAISOU之日本天然藍染工作》展覽現場圖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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