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餸飯被標籤為「窮人恩物」,認真想一想,是近年的事。著名音樂人于逸堯(阿于)卻認為,「這種模式沒式微過,也從未成為主流,遠遠在有『兩餸飯』這名字前已存在。現在將兩餸飯定型為『經濟衰退產物』,我覺得有點可笑。沒辦法,現在大概只有『負面』、『醜化』的標題,才能獲得最大關注。」那「兩餸飯崛起」是件壞事嗎?「當然不是!而且,我覺得從來不應該用食物去表達生活當中有多美好或多淒慘。」
星期一的早上十一時,阿于帶記者和攝影師到上環的「北冰洋」排隊買兩餸飯。此時,剛煮好的咕嚕肉、豆腐蒸魚、炸豬扒、乾炒四季豆等數款菜式,在潔淨通透的玻璃後熱得冒煙。三個人共選擇了九款餸菜,才稍為心滿意足。「這裏的餸菜都是現場烹調,非工場來貨,到了晚上還有原條蒸魚和大蝦等海鮮,很豐富!」與阿于走到附近一個清幽的小公園坐下,避開金融區午膳時間的人潮,竟也樂得寫意。
關於飯的青春回憶
「記得在小時候,每個大型屋邨內的街市也有這種兩餸飯檔,就像現在上環市政大廈熟食中心的『大眾伙食』──店家用金屬兜裝餸,加上白飯和例湯,這方式一直也存在。到我上了大學,約九十年代初,那時經常和同學去銅鑼灣的三越和大丸百貨。當時還未有時代廣場,而時代廣場原址是電車廠,四方八面也是街市。逛完百貨公司,我便會到那邊的街市吃飯。有檔位於羅素街上的兩餸飯很美味,款式不多,十款八款左右,十數元一餐,我常常光顧。至於是甚麼店名,早不記得了。」兩餸飯竟勾起了阿于的青春回憶,「這些店通常也有提供蒸魚,而那年代的鮮魚很便宜,我一定會選蒸魚,然後再加個肉餅。」
說到學生時期,大家也回想起那些年的午餐,包括學生飯堂難吃得驚人的碟頭飯。「碟頭飯沒有選擇。」 阿于認為,兩餸飯選擇豐富之餘,最吸引之處,是貼近香港人「回家吃飯」的口味和模式。「廣東人家常便飯大概都是蒸水蛋、生炒骨和蒸魚,兩餸一湯。那年代的人都會回家吃飯,我的中學時期也會在家中煮飯。」家常味道,雖不如茶餐廳的菠蘿包和奶茶具有代表性,卻與本地人最原原本本的生活日常關係密切。
兩餸飯從沒離開過阿于的生活。「在加拿大,幾乎所有美食廣場也有兩餸飯形式經營的檔口,菜式主要都是中菜,通常有老外喜歡的咕嚕肉。那些檔口很簡單、很普通,卻必定是長龍店。在當地大受歡迎,與『窮』無關。在加拿大居住期間我也常常光顧,店員多是香港人,有時候也會閒聊幾句,是那些日子當中的生活習慣。」沒想到阿于對兩餸飯竟有感情,「假如有一天我移居他方,我會懷念兩餸飯多於不少其他事物。」
開設臉書羣組 推動文化
讓「兩餸飯」成為城中熱話的Facebook羣組「香港兩餸飯關注組」,原來是版主黃旭熙(Andrew)的無心插柳。「二○二○年的節禮日(Boxing Day),我和家人一連四天去了酒店Staycation。還記得當時正值晚市禁堂食,我買了外賣回房與家人聚餐。那一個月,臉書上突然湧現大量關注組,就像燒賣、燒味、米線等,我最喜歡的美食幾乎都已開設了關注組。此時,我記起之前一天,即聖誕節當日,我前往社區派發物資時,剛好拍下了區內兩餸飯店的門面,想起好像還未有兩餸飯的關注組,於是便乾脆用那張照片,作為封面開設羣組。」
Andrew的正職是社工,開設「兩餸飯關注組」並沒考慮「流量密碼」,而是為了將「社工充權理念」帶入羣組,「我希望可以透過羣組討論和研究,加強人與人之間的良性連結和溝通。很多人覺得圖片拍得好看、留言讚美的,便一定是『打手』,令帖文變得負面。羣組就像個小社區,當中也有不少熱心分享的人,他們的讚美也擔當了社工的身份,鼓勵誠意小店。在羣組的交流中,兩餸飯店也可從客人角度了解自己問題。」
雖說開設「兩餸菜關注組」,只是Andrew的誤打誤撞,無意推波助瀾,但在芸芸非主流飲食當中選了兩餸飯,也因為他的回憶。「印象之中,我中七畢業後在牛頭角上暑期工,在我工作的工廠大廈飯堂便有兩餸飯。大概是九十年代尾吧,那時有很多兩餸飯小店,菜式十分吸引,像屋企飯,只是沒有現在的精緻。後來這種小店在美食廣場(Food Court)中出現,新市鎮新屋苑內的美食廣場總會有。我還記得,西九龍中心當中一層樓便有四、五檔,二十元左右有兩、 三道餸。直至二○○三年爆發沙士,那時連超級市場也賣兩餸飯。沙士之後政府開放自由行,大部分美食廣場改裝,連鎖店大量進駐。被公認代表香港特色的冰室和茶餐廳愈來愈多,兩餸飯在此時愈來愈少。」
形塑成一種文化
兩餸飯曾陪伴Andrew的年少歲月,也曾經生成了「癮」。「尤其在二○一三、一四年時,我常請身邊朋友找尋兩餸飯店。兩餸飯只是在近年再次多起來,並非新鮮事。」至於是否疫情造就兩餸飯受到關注,Andrew則不大同意。「一種飲食文化能夠熱門起來,總有原因。大部分人覺得於疫情時期,兩餸飯『方便外賣』而受歡迎,但其實『方便外賣』的選擇多 不勝數。我覺得兩餸飯的吸引之處,在於每天可嘗試不同口味,不會令人覺得重複,而且透明度高,通過玻璃櫥窗,看見師傅將現炒的菜式倒進盤中,新鮮熱辣與否,一目了然。這些菜式,一人至四人家庭也照顧得到,好處實在太多。」
近年香港兩餸飯的發展情況, Andrew可能是全港掌握得最完整的人。「羣組剛開設第一個月時,十分冷清,到了二○二一年七月達到一萬人,三個月後便升至二萬人。現在的『香港兩餸飯地圖』已有四百萬人次使用,其實也是靠大家提供資料。」 至於這種模式的飲食文化,何時被稱為「兩餸飯」?Andrew也太清楚;但英文被翻譯為「This This Rice」, 他相信是二○二二年十月份,美國駐港澳總領事Gregory May在灣仔光顧兩餸飯後,於臉面帖文上加上「This This Rice」的標籤。「很難斷定這些稱呼何時開始,都是約定俗成。而且,各人有各人習慣認同的叫法,例如我便跟食安中心將兩餸飯譯為『Rice with Two Sides』。」
惟有美味 才能延續
在「香港兩餸飯關注組」當中,Andrew有個有趣的發現:「兩餸飯被標籤為窮人而設,但羣組當中卻沒有失業的網民。『平』不等於『只限窮人』,『平』不應該是問題,更不是負面,而是一種優勢、一個好處,難度有錢人不愛『平』?省了錢去旅行不好嗎?而且單靠『平』,很快便會被淘汰,美味才是延續人氣的先決條件。」作為版主,現在Andrew每星期也會光顧一到三次兩餸飯。「忙碌於辦公室工作時,也會首選以兩餸飯醫肚。」
兩餸飯與香港人生活息息相關, 我們一直擁有;只是來到靠惡言博取流量的社交網絡年代,更需要大家學懂欣賞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