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逛市集講究的就是一個「興」字。店家賣的好不好固然重要, 但借《世說新語.任誕》裏王子猷的說法,「乘興而行,盡興而返。」方為愜意。
一個月前,我有幸到訪重慶,下塌酒店後,看看公關提前放在房間桌上的行程表發現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剛足夠讓我在區內的野水溝早市來回一趟,而且也正遇陽曆「一、四、七」的墟期,村民會把農作物拿到墟集叫賣,居民也會早上「趕集」,吃早餐、理髮掏耳、買新鮮土雞牛蛙花椒雜糧……讓我感受當地人的生活情結。
想來,頗有香港昔日元朗舊墟「三、六、九」的況味。
尋找城中僅存的傳統早市
對四川菜市場的鮮明印象,始於閱讀英國飲食作家扶霞(Fuchsia Dunlop)的成都留學見聞集《魚翅與花椒》首章:
「大學的側門邊就有一個市場, 江北人間煙火氣裏面滿滿的都是新鮮的當季農產品。水箱裏有活跳跳的魚和扭動的鱔魚,雞鴨在圈欄裏嘰嘰呱呱;蔬菜和水果堆疊在竹簍上:空心菜、竹筍、蒜 薹、苦瓜,以及三色莧菜、枇杷、椿芽等季節性美食。有一個攤販賣的是十幾種不同種類的豆腐。農夫坐在小小的櫈子上,前方的竹籃子裏裝着沉甸甸的農產品,隨時準備好用他們古老的手拿秤來稱斤論両,用算盤加總價格……所有成都人每天都在這樣的市場買菜,當時這裏還沒有真正的超級市場。」
扶霞當時處身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的成渝。若聚焦重慶,它在一九九七年時升格為直轄市,以加快國內中西部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發展。你可以想像,三十年後的重慶早如川劇變臉,老屋、老宅經重建、重新規劃,很多「老街」已不再是老街,而是個文旅空間,或再難以勾起思古幽情。山城內僅存的人間煙火氣,除了最大、墟期落在陽曆「三、六、九」 的近郊汪家堡農貿市場,就數我將啟程的觀音橋野水溝市場。
「可以載我去附近的野水溝市場嗎?」逛在地市場、瞭解當地風物民情,幾乎是飲食文化工作者到陌生地方必須完成的儀式。縱使我這個遊客連名勝洪崖洞、解放碑都還未去。
年輕司機聽罷滿臉狐疑,但還是把我載到中野路邊,比劃着門路要我自己走進去。
「來來來!農家土雞蛋,農場直銷價!」、「枇杷十元有三斤!」
時間早上七時多,我似乎能趕上熱鬧,遠遠就聽到市場外圍店家大聲公吆喝叫賣。擠過擁擠的人羣、愈往中心處走,這些聲音愈弱,取而代之的是貼近生活的聲音:在傘下納涼聊天的笑聲、土雞掙扎拍翅膀的聲,偶爾穿插電單車的老引擎聲,市場氣氛很放鬆,沒有絲毫的「趕」。
此趕不同彼趕
後來我才明白,「趕」並不是指步速,而是愛湊熱鬧的心理。這裏沿街為市,老重慶總愛圍着農販,在他們身邊的一袋袋、一盤盤的果實、香料前尋找好物;見到人多更會趕快上前望,重慶方言俗稱「趕逗湊」,指的就是重慶人好奇、不甘落伍的性格。有趣的是,他們沒有真的急着找到廉價好貨;大夥兒本來互不相識,但聊着聊着卻熟了起來。而面對我這個拿着相機的遊客,賣牛蛙的女攤販竟也一貫熱心用普通話教導,買回家後可以如何煮:「簡單可以煮成『椒麻蛙』,就是醃好蛙、炸一下,另起鍋炒香花椒、乾辣椒、薑葱蒜,最後牛蛙回鍋炒香。」我好奇問,活跳跳的牛蛙該怎打暈?「我會幫你殺呀。」她笑瞇瞇答道。
站在街上的農販男女皆有,每人各有一把桿秤。男農夫多挑扁擔,竹簍裏是枇杷、柑橘這類當季水果;有位敦厚老農穿著淺灰色西裝,雖已滿頭白髮,但看起來充滿朝氣;女農則多賣輕巧產物,如桑椹、小葱,以及辣椒香料。
花椒行銷法
有位女攤販似乎深知花椒於異鄉人心中的魅力,因此特意用膠箱、依深淺整齊盛載,有條不紊地介紹不同花椒的特性,「漢源花椒不錯,但不及茂縣花椒香;假若買來當伴手禮,當然首選文縣大紅袍花椒,香氣最細膩。你自己聞聞看。」她還會因應客 人要求免費打磨成粉,讓那鮮明而柔和的花椒麻香於街頭飄揚,是為絕妙而不造作的行銷手法。
野水溝市場有賣時令農蔬的,也有賣早餐小吃的生意:有屬於「板櫈麵」的小麵、豌雜麵,有用即磨粟米漿做的玉米粑,有佐蛋炒飯的街頭燒白,有灑滿葱花的醬香餅,有用塑膠袋插支飲管的豆漿……散布在市場裏的繁忙大街或僻靜小巷。
我認為,這些貼近當地生活的飲食人文魅力,無疑比市場內的網紅打卡點─「八路公交車」老宅二樓塗鴉,更引人入勝。
鳴謝:重慶尼依格羅酒店、Leica Camera Hong Kong